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8章 殺生石
“上總大人,”三浦義明撫摸著新配發的、鑲著金邊的盔甲,努力擺出威嚴的姿態,可惜那圓滾滾的肚子和總是不自覺諂媚的眼神出賣了他,“此番陛下寄予厚望,我等必要一雪前恥!依我看,我們應當……穩紮穩打!”
他把“穩紮穩打”四個字說得特彆重,彷彿這是什麼絕世兵法。
上總廣常,這位總覺得自己懷纔不遇的“智將”,深以為然地點著他那細長的脖子:“三浦大人所言極是!兵法雲‘不動如山’!那妖狐狡詐,善於利用地形和詭計。我們此番需步步為營,緩緩推進,讓她無機可乘!這叫……嗯……‘萬變不離其宗,以不變應萬變’!”
他覺得自己引經據典,非常有水平。
於是,這支龐大的軍隊,就在兩位“穩健派”大師的指揮下,開始了堪比蝸牛競速的征程。今天說天氣炎熱(哪怕有人都凍的發抖了),怕士兵中暑,原地休整;明天說前方道路泥濘,需要小心行事;後天又說等待後方運送的特製“除妖素麵”(據說是某位大師開過光的)……行軍速度慢得讓隨軍的民夫都開始懷疑人生——他們運的糧草,怕不是大半都要被這支慢吞吞的軍隊自己在路上吃完吧?
訊息傳回京都,鳥羽上皇正由侍女喂著調理身體的湯藥,一聽這倆活寶又在磨洋工,氣得一口藥汁噴了出來,嗆得連連咳嗽。“廢物!蠢材!朕……朕給他們兵權,是讓他們去那須野郊遊的嗎?!”他捶著床榻(沒什麼力氣),聲音嘶啞地咆哮,“速派快馬!去告訴那兩個飯桶!再敢拖延,朕就讓他們自己去跟妖狐單挑!”
傳令使者騎著快馬,一路煙塵趕到軍中,當著眾多將領和士兵的麵,毫不客氣地傳達了上皇的怒火(用詞比上皇原話還要刻薄幾分)。三浦和上總頭埋得低低的,臉上火辣辣的,彷彿能聽到周圍士兵壓抑的嗤笑聲。
“陛……陛下這是不知兵家之艱辛啊!”使者剛離開,三浦義明試圖挽回一點顏麵,聲音卻沒什麼底氣。
“行了,三浦大人,”上總廣常愁眉苦臉地打斷他,“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再不走,咱倆就要先於那妖狐被解決了。趕緊上路吧!”
然而,當他們準備催促大軍加速時,隨軍的僧侶、神官和部分陰陽師代表卻攔住了他們。一位眉毛鬍子都白了的老僧,手持念珠,慢悠悠地說:“二位將軍,稍安勿躁。降妖伏魔,非比尋常征戰。貧僧等正在日夜誦經,製作法器和結界基石,此乃水磨工夫,急不得。況且,各地應召的退魔高手尚未到齊,倉促進攻,恐準備不足,重蹈覆轍啊。”
三浦和上總心裡直罵這些方外之人迂腐,但麵上還得裝出尊重。陛下的命令和眼前這群“專業人士”的意見產生了衝突,這讓本就沒什麼主見的兩位將軍更是左右為難。
上總廣常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又想出了“妙計”:“這樣!大師,諸位!大軍主力,由我與三浦大人先行一步,抵達那須野建立前沿營寨,穩住陣腳!諸位高僧法師,以及後續趕來的各位能人,可稍作準備,隨後趕來與我們會師!如此,既不違抗陛下進軍之令,也能保證降妖事宜準備周全!兩全其美,如何?”
他心裡想的是:先把軍隊拉過去擺開陣勢,應付了陛下的催促再說,至於這些和尚道士來不來,什麼時候來,就看天意了。
僧侶法師們還想勸阻,但三浦義明這次也鐵了心,拿出“軍令如山”壓人。最終,這對難兄難弟,帶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和主力部隊,總算加快了腳步(相對他們之前而言),再次踏入了那須野這片讓他們連續做噩夢的土地。
這一次,他們學“乖”了。沒有貿然深入,而是在那須野邊緣一處地勢稍高、靠近水源的地方,命令大軍安營紮寨。一時間,砍樹聲、挖土聲、釘木樁聲響成一片,熱鬨非凡。三浦義明站在剛剛搭好的、比上次更氣派的中軍大帳前,看著初具規模的營盤,得意地對周圍的將領們說:“看!此番我們深溝高壘,穩如泰山!任憑那妖狐有何詭計,也難撼我分毫!這就叫……‘堅定守住,就有辦法’!”
他揮舞著拳頭,試圖提振士氣,可惜效果寥寥,不少士兵臉上都寫著“又來了”三個字。
然而,命運的戲弄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就在營寨初步建成,主要將領們被召集到中軍大帳,召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像樣的軍事會議,商討是繼續“堅定守住”還是派小股部隊去“偵察敵情(送死)”時,異變陡生!
原本晴朗的夜空,毫無征兆地被翻滾的烏雲吞噬,雲層中雷光隱現,悶雷聲如同巨獸的低吼。
“咦?這天怎麼說變就變?”三浦義明出去看了看帳外,有些納悶。
“風雲雷雨,尋常之事。”上總廣常不以為意,注意力還在地圖上,“我等還是商議一下,明日派誰去西邊那個山穀……”
話音未落——
“哢嚓——轟!!!”
一道粗壯得不像話、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的巨型閃電,如同九天雷神精準投下的標槍,撕裂黑暗,不偏不倚,直劈中軍大帳的頂心!
轟然巨響中,整個華麗的中軍大帳瞬間被狂暴的雷電能量撕成了碎片!木屑、布帛、紙張混合著焦糊刺鼻的氣味四處飛濺!帳內正在開會的將領們,除了恰好因為被某位將領說話時噴出的口水濺到而側身躲避的上總廣常,以及正好彎腰想去撿掉在地上的令旗的三浦義明之外,其餘人等,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在刺目的電光中化為了焦炭與飛灰!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令人作嘔的皮肉燒焦的惡臭。
三浦和上總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渾身沾滿了泥濘、灰燼和同僚的……殘骸。三浦義明的鬍子被燎得捲曲發黑,臉上像是剛從煤堆裡爬出來;上總廣常的頭發根根直立,冒著青煙,鎧甲燒得發紅,燙得他齜牙咧嘴。
兩人驚駭欲絕地看著身後那片已然化為焦土、兀自燃燒著幽藍火焰的廢墟,以及那些麵目全非、散發著焦臭的同僚,嚇得魂飛魄散,手腳並用地向後爬,牙齒磕碰得咯咯作響。
“雷……天雷?!”三浦義明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怎……怎麼會這麼巧?!”
“不!不是巧合!”上總廣常臉色慘白,指著那須野深處,聲音尖利得變了調,“是那妖狐!她能召喚雷霆!她……她一直看著我們!”
就在大軍因為主帥大帳被毀、高階將領幾乎被一鍋端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指揮係統徹底癱瘓之際,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隻見從那須野深處彌漫的、帶著腥甜氣息的濃霧中,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支沉默的軍隊。他們行走無聲,步伐僵硬,彷彿提線木偶。
當這支軍隊借著營地的火光靠近時,還活著的士兵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驚恐尖叫!
那些“人”——有的身上插滿了折斷的箭矢和長矛,如同刺蝟,傷口處還在汩汩流出黑血;有的渾身焦黑碳化,彷彿剛從煉獄火海中爬出,每走一步都往下掉著灰燼;有的則是肢體殘缺,肚破腸流,臉上凝固著臨死前的痛苦與猙獰……他們,赫然正是上一次討伐戰中,戰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士兵亡靈!此刻,他們空洞的眼窩中燃燒著幽綠色的鬼火,被一股強大而冰冷的妖力強行凝聚、驅使著,如同潮水般湧向生者的營地!
“是……是上次死掉的人!”
“他們變成鬼魂了!來找我們了!”
“快跑啊!鬼來了!”
本就因將領暴斃而士氣崩潰的討伐軍,看到這從地獄歸來的亡靈大軍,心理防線徹底瓦解。除了少數真正的百戰精銳還能勉強結陣自保外,絕大部分士兵徹底失去了抵抗意誌,哭喊著,相互踐踏著四散奔逃。
三浦和上總看到這景象,最後一點僥幸心理也煙消雲散。三浦義明下意識想喊“結圓陣防禦”,可看著那些散發著濃鬱死氣和怨念、麵目猙獰的亡靈,想起玉藻前那神鬼莫測的手段,話到嘴邊變成了帶著哭腔的嘶吼:“頂……頂不住了!親兵!親兵何在!快護送本將軍撤退!!”
上總廣常更是乾脆,連滾帶爬地找到一匹受驚的戰馬,也顧不得方向,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率先朝著來路亡命狂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潰敗,一場比前幾次更加徹底、更加狼狽的大潰敗。亡靈大軍沉默地追殺著活人,它們沒有呐喊,隻有武器拖地的“沙沙”聲,這死寂的追殺更讓人毛骨悚然。而在混亂的逃亡路上,不知又從陰影中竄出了許多由精純妖力幻化而成的、眼睛閃爍著凶戾紅光、動作迅如閃電的小型妖狐。它們尖嘯著,靈活地撲向落單的士兵,利爪撕開喉嚨,尖牙咬斷筋骨,製造著更多的死亡和恐慌。
僅僅一夜之間,這支號稱三十萬的大軍,尚未與玉藻前本體正式照麵,便已折損過半,屍橫遍野,哀鴻滿地,那須野的邊緣彷彿化作了真正的幽冥鬼域。
就在這絕望籠罩一切的時刻,一批日夜兼程趕來的僧人、法師部隊,終於如同及時雨般抵達了戰場邊緣。他們看到這修羅場般的慘狀,無不麵露悲憫與震驚。但為首的幾位高僧立刻鎮定下來,指揮眾人佈下簡單的法陣。
“南無阿彌陀佛……”
“唵嘛呢叭咪吽……”
莊嚴宏大的誦經聲響起,道道柔和而堅韌的佛光自這些修行者身上散發出來,驅散著彌漫的死氣和怨念。佛光普照之處,那些狂暴攻擊的亡靈,動作逐漸變得遲緩,眼中幽綠的鬼火開始明滅不定。它們臉上猙獰的表情漸漸平複,似乎恢複了一絲生前的意識,眼中流露出茫然、痛苦,最終化為一絲解脫。伴隨著往生咒文的誦念,它們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點點瑩光,消散在空氣之中,回歸了它們本該去往的彼岸。
亡靈大軍的威脅,總算被這股堅定的佛門力量暫時化解。這固然得益於僧侶法師們的及時趕到和全力施為,但也與玉藻前本身似乎並未打算長期、大規模驅使亡靈有關。對於她而言,這或許隻是一次隨手為之的懲戒,或是為了進一步消耗人類力量、打擊其士氣的策略。她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彆處。
然而,亡靈之危剛解,不等驚魂未定的殘軍有任何喘息之機,那個令三浦和上總肝膽俱裂的曼妙身影,如同瘟神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遠處一座光禿禿的山丘之上。
玉藻前依舊是一身便於活動的紅白女裝,隻是衣袂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平添了幾分肅殺。她那九條華美絕倫的金色狐尾在身後悠然搖曳,每一根毛發都流淌著令人心悸的磅礴妖力。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絲戲謔,彷彿剛剛欣賞完一出不太精彩的鬨劇。
“看來,上次的教訓,還是沒能讓你們明白。”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質感,“既然你們如此執著地前來送死,連片刻的安寧都不肯給我,那我便親自送你們踏上歸途吧。”
這一次,她沒有再留手。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從山丘上消失,下一秒便瞬間出現在人類陣中——如果那混亂的人群還能被稱為“陣”的話。狐尾揮動,帶起撕裂空氣的尖嘯,輕易地將試圖阻擋的士兵連人帶甲撕成碎片,血肉橫飛;纖纖玉指看似隨意地輕點,便有無形的衝擊波如同重錘般將成片的人馬震得筋斷骨折,倒飛出去;她甚至偶爾會故意放緩動作,誘使一些自恃勇武的武士靠近,然後在對方的武器即將臨身的刹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反製,將其瞬間秒殺,手段狠辣果決,毫不留情。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人類軍隊此刻完全是在被動捱打,隻能依靠著殘存的人數優勢和求生的本能,以及那些僧侶法師們不斷撐起的、在狂暴攻擊下劇烈波動、彷彿隨時會像泡沫般破碎的結界在苦苦支撐。進攻?那根本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他們現在就像是被困在蛛網上的飛蟲,被一隻優雅而致命的蜘蛛肆意玩弄,唯一的渺茫希望就是等待更多“援軍”的到來,雖然誰也不知道那會不會是另一張更大的蛛網。
而身處風暴中心,製造著無儘殺戮的玉藻前,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清明與悲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結局。詛咒與禁製,早已如同無形的枷鎖,為她寫好了終章。她必須“輸”,必須在這場轟轟烈烈的“退治”中迎來自己的終結。否則,那股針對她的、充滿惡意的力量,很可能就會順著因果的聯係,轉移到她那些在夾縫中求生的、所剩無幾的同族身上。這是她絕對無法承受、也絕不允許發生的代價。
但這絕不代表她會像個木偶一樣,順從地、毫無反抗地走向那個既定的終點。憑什麼?就憑那些高高在上的家夥們一句輕飄飄的“做得太過”?就憑那所謂的“天命”與“因果”?她玉藻前,自遠古時代修行至今,曆經無數朝代更迭,看慣世間悲歡,何曾真正向命運低下過高昂的頭顱?就算終局已定,她也要在這最後的舞台上,上演最瘋狂、最絢爛、最讓敵人付出刻骨銘心代價的最後一舞!要用他們的鮮血和恐懼,祭奠自己這荒誕而無奈的一生!
想到這裡,她眼中那戲謔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暴戾。周身的妖力如同沸騰的岩漿般洶湧澎湃,金色的光芒中開始摻雜進縷縷刺目的血紅!攻勢變得更加凶狠淩厲,有時候甚至不惜以傷換命,硬扛著一些法術和箭矢的攻擊,也要將眼前的敵人撕成碎片!鮮血染紅了她華美的衣袂和狐尾,更添幾分淒豔、妖異與恐怖。
人類一方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同歸於儘般的打法震懾,更是隻敢全力防禦,收縮陣線,依靠著結界和人數,勉強將她困在一定範圍內,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和絕望,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或許根本不存在的轉機。
就在這僵持不下、人類軍隊眼看就要被徹底屠殺殆儘的危急關頭,後方終於等來了新的、不同於潰兵嘈雜的動靜。隻見安倍泰親,麵色沉凝,帶著從東國各地緊急征召而來的退魔能人,以及陰陽寮剩餘的全部精銳,風塵仆仆卻步伐堅定地趕到了戰場。
泰親一到,目光迅速掃過整個戰場,眼前的慘狀讓他心頭沉重。屍積如山,血流成河,殘存的士兵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而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重重殘兵敗將保護之後、灰頭土臉、幾乎縮成一團的三浦義明和上總廣常。他甚至不用詢問,光是看這場麵,就知道這對“哼哈二將”果然“不負眾望”,再次結結實實地送上了一波“史詩級”的慘敗。
他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無奈和憤怒,但此刻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軍心已然渙散到了極點,首要之事是重振旗鼓,而重振旗鼓的第一步,就是必須剝奪那兩位“災星”的指揮權——事實上,經過連番匪夷所思的慘敗和剛才的雷劈、亡靈事件,彆說普通士兵,就連三浦和上總自己的親兵,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充滿了不信任、恐懼,甚至是一絲隱藏的怨恨,覺得跟著這倆主帥,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因此,當泰親以“降魔法主”的身份,拿出鳥羽上皇賦予的(實際上是他據理力爭並巧妙解讀才獲得的)便宜行事之權,宣佈由他全權接手指揮,負責一切降妖事宜時,幾乎沒有人提出異議,反而隱隱有一種“終於來了個靠譜的”的解脫感。
三浦和上總自己也心虛膽寒到了極點,巴不得有人來接手這個燙手山芋和必死的局麵,連忙表示“一切聽從安倍大人安排”、“我等願為大人驅策”(雖然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然後很自覺地、幾乎是連滾爬爬地縮到了隊伍最後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隱形。
安倍泰親深吸一口氣,將雜念拋開。他深知玉藻前的可怕,所以在前期做了不少準備工作,不僅帶來了陰陽寮世代積累的、用於佈置最強防禦結界的珍貴材料和各種高階符籙,還設法從某個古老神社中,請出了一支傳承自大唐鑒真大師、蘊含著無上佛法願力與降魔威能的法箭。這支法箭被供奉多年,靈力浩瀚,被視為對付玉藻前的最終手段之一。
他迅速下達一係列指令,以那些尚能戰鬥的精銳部隊、僧兵以及新來的退魔能人為骨乾,重新組織起防線。他不再要求軍隊主動進攻,那無異於送死,而是命令他們以遲滯、騷擾、分散玉藻前注意力為主,目的是為布設終極困魔大陣爭取寶貴的時間。同時,他指揮帶來的所有陰陽師和陣法高手,不顧疲勞,立刻開始在戰場外圍,按照早已推演過無數次的方案,布設一座龐大而複雜的“八衢困魔大陣”與“陰陽輪轉結界”。
這個過程充滿了危險與犧牲。玉藻前顯然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攻擊變得更加狂暴和具有針對性,多次試圖衝破乾擾,直接摧毀那些正在佈置的陣基和符籙。人類一方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無數勇敢的士兵和修士倒在血泊之中,用生命和鮮血才勉強頂住了她一波又一波的猛攻,為陣法的完成爭取了那一點點寶貴的時間。
終於,當最後一處核心陣眼被安倍泰親親自啟用,一道無比粗壯、閃爍著無數金色符文的光柱衝天而起!緊接著,以這道光柱為中心,無數道稍細一些的光線如同活物般蔓延開來,在空中交織,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籠罩了方圓數裡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如同一個倒扣的巨碗,將玉藻前連同她周圍的一片區域徹底籠罩其中!
與此同時,地麵也亮起了更加複雜的陰陽太極與星辰圖案,強大的靈壓如同無形的枷鎖,從四麵八方湧來,開始重重地壓製、削弱玉藻前的妖力與行動!
困陣,已成!
安倍泰親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汗珠,剛才啟用大陣消耗了他大量的心力。但他知道,此刻遠未到放鬆的時候。他排眾而出,走到結界邊緣,目光穿透那層光幕,望向陣中那個雖然被陣法光芒籠罩、妖氣受到壓製,卻依舊身姿挺拔、眼神桀驁不馴的身影。
“玉藻前!”泰親的聲音透過結界,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清晰地傳了過去,“大勢已去,你還要執迷不悟,負隅頑抗嗎?為了將你伏法,朝廷動用舉國之力,天下正義之士齊聚於此,萬眾一心,眾誌成城!而你呢?”他試圖攻心,瓦解她的意誌,“你掀起無邊殺孽,禍亂朝綱,可曾有誰向你伸出援手?可曾有誰為你仗義執言?你環顧四周,除了敵人,還剩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已是眾叛親離,孤身一人!這茫茫天地,早已無你立錐之地!”
玉藻前眼神微微一黯,一股深徹骨髓的、積累了數千年的孤寂感悄然冒了出來。漫長的時光長河在眼前飛速流淌而過,那些曾經的榮光、真摯的情感、刻骨的背叛、無情的算計……最終,似乎都化為了虛無的泡影。是啊,孤身一人……從很久很久以前,或許就註定了是孤身一人吧。就像……就像被輪入道盯上的普通人,在道路上徘徊,卻自身無路可走,最終也隻能迎來毀滅的結局。自己此刻,不也正是無路可退了嗎?
但這份黯然與自憐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便被更加洶湧澎湃的狂氣、怨憤與不甘所取代。反正已是將死之妖,這些……還重要嗎?重要的是,她絕不低頭!
“哈哈哈哈!”玉藻前仰天狂笑,笑聲中充滿了無儘的譏諷與悲涼,“援手?孤寂?安倍泰親,你以為這等蒼白無力的言語,能動搖我分毫?真是天真得可笑!眾叛親離?那又如何!對付你們這些螻蟻,我玉藻前一人,足矣!”
話音未落,她周身被壓製的妖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般徹底爆發!九條狐尾如同狂舞的魔龍,瘋狂地抽擊、撕扯著周圍的光幕與地麵上的陣法紋路!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結界光幕,竟然被她這搏命一擊,生生打出了無數道蛛網般的裂痕,眼看就要徹底崩碎!
泰親臉色一變,但眼神依舊冷靜,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他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諸位大師,動手!”
早已按照方位就緒的三百六十名高僧,同時盤膝坐下,雙手合十,齊聲誦念起莊嚴浩大的降魔經文。耀眼的金色佛光從他們身上洶湧而出,在空中交織、凝聚,化作三百六十根粗大的、由純粹佛力與梵文構成的黃金鎖鏈,如同擁有生命和意誌的靈蛇,穿透了瀕臨破碎的結界光幕,精準無比地纏繞向玉藻前的四肢、脖頸、腰身以及那九條狂舞的狐尾!
“陰陽寮,結界加持!萬法歸源!”泰親再次下令。
八百名陰陽師同時催動法力,將自身靈力毫無保留地注入陣法基盤,勉強維持住即將崩潰的結界光幕,並使其光芒再次亮起,雖然不如最初穩固,但壓製力依舊存在!
“全軍!進攻!”泰親發出了最後的命令。
殘存的士兵們,在結界和佛力鎖鏈的雙重掩護下,鼓起生命中最後的勇氣,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朝著被暫時束縛住的玉藻前,發起了決死的衝鋒。箭矢、長矛、符籙……所有能用的攻擊手段,如同暴雨般傾瀉向那個被金光與暗紅妖氣交織籠罩的身影。
然而,就在這圍攻之中,身體承受著巨大痛苦和壓製的玉藻前,意識卻彷彿抽離了戰場,陷入了一段遙遠而紛亂的……回憶。
那是封神之戰的硝煙尚未燃起之時,一位周身籠罩在清聖光輝中的存在找到了她,要她前往那個氣數將儘的“商”朝,去“引導”其命運,許諾事成之後,予她正果金身,脫離妖籍……她去了,憑借著她的絕世容貌、無雙智慧與魅惑天賦,她成功地讓那位力能托梁換柱、本可成為一代雄主的人皇帝辛沉溺於溫柔鄉,疏遠了忠臣,攪動了天下風雲……她甚至,在那些耳鬢廝磨、真心相對的時光裡,對那位不顧世俗禮法、給予她前所未有信任與寵愛的君王,產生過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複雜而微妙的情愫……但最終,一切都化作了鹿台的熊熊烈火和“禍國妖妃”的萬世罵名。她看著他在烈火中**,眼中是否有過一絲悔意?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而更諷刺的是,事後她卻被告知,因為她“做得太過”,直接導致了王朝更迭過程中的血腥與動蕩,加劇了人類的苦難,因此被“天道”所惡,被這個世界本身的抑製力所針對,她本人因為某種巧妙的轉嫁因果被打上了詛咒與禁製,而她所屬的狐族,也因此受到牽連,氣運衰敗。她曾試圖向那些曾經的“盟友”、甚至包括一些她曾施以恩惠的存在求助,卻發現他們或避而不見,或冷眼旁觀,或乾脆落井下石。她的命運,早已在更高的層麵上被算計、被安排好了。就連她此番轉生為玉藻前,再度捲入人間王朝的興衰,也不過是這漫長“贖罪”路上早已寫好的一環……或者說,是最終收割她這枚“棋子”的戲碼。
“贖罪……哈哈哈哈!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贖罪’!”回憶至此,玉藻前在心中發出了無聲的、充滿了無儘怨恨與嘲諷的呐喊,“我何罪之有?!不過是依命而行!不過是遵循爾等設定的劇本!不過是……想在這無情的天地間,爭得一線屬於自己的生機!憑什麼要我贖這莫須有的罪?!憑什麼要我等承擔這無妄之災?!”
無儘的怨恨、不甘與積壓了數千年的憤怒,在這一刻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徹底衝垮了理智的堤壩!她沉默了太久,隱忍了太久!既然這天地不容,既然這命運不公,那就在這最後的時刻,徹底瘋狂吧!讓這滿腔的怨與火,焚儘眼前的一切!讓這些自以為是的“正義之士”,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吼——!!!”
一聲完全不似人聲、充滿了暴戾、毀滅與絕望氣息的咆哮,從玉藻前口中發出!她身上那已被染為暗紅色的妖力如同井噴般爆發!纏繞在她身上的佛力黃金鎖鏈,在這驟然提升數倍的力量衝擊下,根根崩斷,化作漫天金色的光點消散!八百陰陽師合力維持的結界,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水晶,轟然破碎,布陣的陰陽師們受到反噬,齊齊噴血倒地!
徹底狂化、掙脫所有束縛的玉藻前,化作了一道死亡的暗紅色旋風,衝入了人群之中!狐尾掃過,便是一片腥風血雨,殘肢斷臂橫飛;利爪揮出,便是魂飛魄散,無人能擋其一合!她完全放棄了防禦,不顧一切地攻擊著視線內的所有活物,無論是士兵、僧侶還是陰陽師!暗紅色的妖力所過之處,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戰場上瞬間變成了真正的人間煉獄,慘叫聲、爆炸聲、法術的轟鳴聲交織成一曲毀滅的樂章!
安倍泰親等人臉色劇變,知道已經到了最終搏命的時刻。他嘶聲力竭地指揮著殘存的所有力量進行反擊,各種壓箱底的法術、珍貴的符籙、特製的破魔箭矢如同不要錢般傾瀉向那瘋狂的身影,但大多都被那暗紅色的、如同實質的妖力彈開或直接湮滅!
在這極致的混亂與瘋狂中,甚至連三浦義明和上總廣常,都被這慘烈的氣氛和求生的本能,短暫地激發出了些許超越平時的“高光時刻”。三浦義明撿起一把不知哪個勇士掉落的長刀,閉著眼睛,怪叫著衝向一條掃過來的、帶著暗紅妖氣的狐尾。結果長刀瞬間碎裂,他自己也被狐尾帶起的罡風掃中,吐血倒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十幾圈才停下,雖然重傷,但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上總廣常則連滾帶爬地躲到一輛損毀的盾車後麵,手忙腳亂地摸出身上所有的符紙,看也不看就朝著玉藻前的方向胡亂扔了出去,其中一張“五雷符”竟然誤打誤撞,在玉藻前身邊引爆,雖然沒能造成什麼實質傷害,但那瞬間爆開的雷光也確實讓玉藻前的動作微微一頓,這也算是上總廣常此番戰鬥中最為“亮眼”的一次戰果了。
戰鬥慘烈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玉藻前固然強大無比,但在這種不計代價的瘋狂爆發下,她的力量也在飛速消耗,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眼中那瘋狂的光芒也開始閃爍不定。而人類一方,更是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精銳死傷殆儘,僧侶法師倒下一片,陰陽師們也個個油儘燈枯,還能站著的人寥寥無幾。
安倍泰親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不能再有任何保留。他猛地一咬牙,逼出一口精血,噴灑在那支一直被他珍重保護著的鑒真法箭之上!法箭頓時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小太陽般璀璨奪目的佛光!一股蘊含著無上降魔偉力、彷彿能淨化世間一切邪祟的氣息彌漫開來,甚至暫時驅散了戰場上那濃重的血腥與怨念!
他拉開那張特製的、刻畫著龍形符文的強弓,將全身殘存的所有法力,連同燃燒生命換來的最後力量,儘數灌注於這一箭之上!弓弦被他拉得如同滿月,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箭尖直指那在屍山血海中依舊狂舞、但氣勢已不如最初的暗紅色身影!
“玉藻前!一切……到此為止了!伏誅吧!”
伴隨著這聲傾儘全力的、彷彿宣告般的怒吼,佛光法箭離弦而出!化作一道洞穿虛空、彷彿連時間都能淨化的金色流光,以超越思維的速度,帶著一往無前、淨化一切的意誌,射向了玉藻前的心臟!
而就在這決定生死的一刹那,狂化中的玉藻前,動作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凝滯。她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徹底終結她生命、淨化她所有存在痕跡的力量,也感受到了體內那詛咒的蠢蠢欲動,彷彿在歡呼著這最終時刻的到來。滿腔的怨恨與不甘依舊在沸騰,但在生命最後的須臾,望著那片被血色和金光交織的天空,她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念頭——如果,在這最後的時刻,能有人……不是這些想要她命的人類,而是其他的、超脫於此局外的存在,見證這一切,見證她這荒誕、悲涼而又瘋狂的終幕,或許……這無儘的孤獨,能稍微減輕一絲?
她的目光,似乎無意地、又或許是遵循著某種冥冥中的感應,掃過戰場邊緣某處極其細微的空間扭曲。那裡,一道熟悉的、散發著境界之力的隙間,悄然張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縫隙後麵,一隻深邃的、紫色的、帶著複雜難言神色——有一絲惋惜,一絲瞭然,或許還有一絲同為“異類”的兔死狐悲?——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這裡。是八雲紫……這個總是躲在幕後、算計一切、遊離於規則之外的家夥,她果然在看著。
玉藻前的心中,莫名地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釋然。啊,是這個麻煩的家夥啊……有她作為見證,倒也不算……辱沒了我這最後一舞。隻是,在那一瞥之中,她似乎隱約看到,在那隙間旁,好像還有另一個更加模糊、散發著某種不同於妖氣也不同於靈力,卻戴著兜帽,模模糊糊能看出紫的樣貌的影子若隱若現。是幻覺嗎?還是……紫找到了新的“同類”?罷了,這些,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她曾恣意縱橫、愛過恨過、也親手攪動過風雲的世間,然後,帶著滿腔未能宣泄的怨恨與一絲無人能懂的複雜情緒,坦然地麵向了那道攜帶著無儘佛光、彷彿能貫穿時空、疾射而來的箭矢。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淡的,彷彿解脫,又彷彿嘲諷的弧度。
“噗嗤——”
法箭精準地、毫無阻礙地沒入了她的心臟。璀璨浩蕩的佛光自內而外、毫無保留地爆發開來,迅速淨化。暗紅色的狂暴妖氣如同遇到烈陽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褪去,露出了她原本那張傾國傾城、此刻卻蒼白如紙、帶著一絲解脫與無儘疲憊的容顏。
她看著不遠處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安倍泰親,看著周圍那些倖存者驚懼、慶幸又帶著一絲敬畏的複雜眼神,最終,緩緩地、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九尾妖狐之軀,在浩瀚佛光的持續淨化下,開始寸寸瓦解,如同沙雕般崩塌,最終,沒有留下任何血肉殘骸,而是化作了一塊巨大無比、色澤暗沉如墨、不斷向外散發著致命毒氣和濃鬱不祥怨唸的巨石。那毒氣之猛烈,讓周圍的土地瞬間焦黑龜裂,草木枯萎成灰,連空氣都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倖存的人類們,在泰親的嚴令下,試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確認或者想辦法處理這塊顯然極度危險的妖石。但那可怕的毒氣形成了一道無形的死亡領域,讓他們根本無法接近,反而又有幾個靠得太近的士兵吸入毒氣後,麵板迅速潰爛,發出淒厲的慘叫,轉眼間便化作了一灘膿血。
安倍泰親看著那塊巨大的、散發著令人心悸怨念與妖力的毒石,感受著其中那股連佛光都未能完全淨化、依舊在頑強詛咒著世間的執念,長長地、疲憊地歎了口氣。他知道,以他們現在殘存的力量,已經根本無法鎮壓、摧毀或者淨化這塊由九尾天狐畢生修為與無儘怨念所化的“殺生石”了。
“撤退吧……”泰親用沙啞的聲音下達了最後的命令,身形都有些踉蹌,“此地……已非人力所能及。這塊妖石……就讓它留在這裡吧。傳令下去,告誡後人,永世封禁此地,切勿靠近!”
殘存的人類軍隊,帶著無儘的傷亡、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對那塊不祥巨石的深深恐懼,默默地、狼狽地撤離了這片浸滿鮮血、屍骸遍地、如今又多了一塊永恒詛咒之石的那須野。而這塊石頭,後來便被當地人懷著無比的恐懼,稱之為——“殺生石”。
……
八雲邸。
八雲紫靜靜地坐在窗邊,許久,她端起已經涼透的茶,輕輕呷了一口,彷彿不經意地,用平淡的語氣對侍立在一旁、正在整理檔案的八雲藍說道:“她……最終還是走了。”
藍的耳朵敏感地抖動了一下,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低下頭,輕聲道:“紫大人,您是說……有蘇大人嗎?”
“嗯。”紫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望著窗外,沒有回頭,“在那須野,被人類……以舉國之力,加上鑒真的法箭,退治了。其屍身化為了巨大的毒石。”
藍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覺到紫大人那平靜的語氣下,隱藏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波瀾。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寬慰:“紫大人,您……不必過於傷懷。這或許……就是有蘇大人她自己的選擇與宿命。而且,當時那種情況,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她,您即便想出手相助,恐怕也……力有未逮,甚至會引火燒身,違背諸多……規矩。您身上月麵戰爭的舊傷也未曾完全痊癒,強行乾預,說不定還會引來更高層麵的注視,導致更糟糕的後果……藍明白,紫大人您一定是為了大局著想……”
紫聞言,忽然轉過頭,帶著一種彷彿能穿透靈魂的平靜:“藍,告訴咱實話。你恨我嗎?恨我明明擁有境界之力,卻始終坐視著她被圍攻,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終局,直至魂飛魄散,也未曾伸出援手?”
藍被這突如其來的、直指內心的的問題問得渾身一僵,七條蓬鬆的金色尾巴瞬間緊張地繃直了。她連忙用力搖頭,語氣急切地辯解,甚至帶上了些許慌亂:“不!絕對不會!藍怎麼會恨紫大人!紫大人您一定有自己的深意和考量!而且……而且正如藍剛才所說,那種情況下強行救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還會違背……違背這個世界的根本規則!會帶來更大的混亂和災難!紫大人您是為了妖怪的未來,為了平衡,藍……藍都明白的!”
她幾乎是搜腸刮肚地為紫尋找著合理的解釋,生怕主人因此而感到一絲一毫的自責。
看著藍那急於為自己開脫、尋找理由的樣子,紫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極淡的、意味難明的弧度,她沒有再就這個問題追問下去,隻是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色。
……
訊息傳回平安京,病榻上的鳥羽上皇聽聞玉藻前終於伏誅(雖然變成了塊更麻煩的石頭),頓時大喜過望,連帶著覺得胸口那股一直憋著的悶氣都順暢了不少,彷彿連身體都輕快了幾分。他立刻下令大赦天下(有限的),並重賞有功之臣,尤其是安倍泰親,加官進爵,賞賜豐厚,一時間在朝中風頭無兩,被譽為“當代晴明”。
然而,他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就在玉藻前被退治後不久,他的兒子,那位自幼體弱多病、長期被架空、幾乎成了玉藻前事件背景板的近衛天皇,終究沒能熬過去,因病重駕崩了。雪上加霜的是,宮中私下流傳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說陛下在彌留之際,曾驚恐萬狀地呼喊,說看到玉藻前披頭散發、滿身血汙的怨靈在寢殿內徘徊,伸出利爪要將他拖入地獄……這流言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鳥羽上皇的耳中,更是讓他心驚肉跳,夜不能寐。
一連幾晚,鳥羽上皇都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寢衣。夢中,玉藻前那張絕美的臉變得扭曲猙獰,九條狐尾化作索命的鎖鏈,纏繞著他,質問他為何如此薄情,為何要置她於死地……“陛下……您不是最愛臣妾的嗎?為何……為何要和他們一起……來啊……來陪臣妾吧……這黃泉路,一個人走,好冷啊……”
那幽怨又充滿恨意的聲音在他耳邊反複回響。
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恐懼,讓他本就因被吸取精氣而虧損的身體迅速垮了下去,變得比玉藻前在時更加虛弱,終日精神恍惚,需要更多侍衛守在寢宮外才能獲得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更讓他焦頭爛額、心力交瘁的是,隨著近衛天皇的駕崩,皇位繼承問題立刻成為了各方勢力角逐的焦點,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公卿世家之間激烈展開。鳥羽上皇本想憑借自己“院政”的權威,按照自己的意願另立一位自己能掌控的天皇,以期重新牢牢掌控朝政大權,挽回因玉藻前事件而受損的威望。
但他低估了對手,也高估了自己此時的影響力。以藤原忠通為首的勢力,聯合了其他一些對鳥羽上皇不滿,或是出於各種目的感到掣肘的勢力,強烈反對和阻撓他的提議。他們利用鳥羽上皇此刻身體虛弱、精神不安的機會,在朝堂上步步緊逼。
雙方明爭暗鬥,僵持不下。最終,在各方勢力的激烈博弈和相互妥協下,既非鳥羽上皇最初屬意的人選,也非藤原氏最理想的選擇,而是立了雅仁親王作為繼任者,一位據說性子十分惡劣、但看起來似乎更容易被公卿們影響和掌控的皇子繼位。
這位新天皇,便是後世所稱的後白河天皇。他的即位,並非意味著動蕩的結束,而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