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6章 因幡的欺詐師(上)
出雲國,某處“前敵總指揮部”。
褪色的榻榻米上散落著幾卷攤開的作戰圖,星暝手肘撐著矮幾發呆。窗戶透進的夕照將他的狩衣染成蜜漬梅子色,案頭銅爐裡的線香灰積了半寸高。木門被叩響第三聲時,他才注意到紗月隱在門廊陰影裡,發間珠串隨呼吸輕輕顫動。
“紗月啊……遇上什麼麻煩了?”星暝眼神有些恍惚——最近來向他彙報的事情愈來愈多了,還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麼雞妖因為被說“太美”就鬨了起來,或是河童為了爭奪黃瓜掀起的“黃瓜戰爭”。而且八雲紫那幫人早撂挑子當起了甩手掌櫃,留他在這兒給各路妖怪斷官司。他現在可算明白諸葛丞相為什麼要坐輪椅了——累得腿都抬不動啊!
“倒也不算麻煩……”紗月近前幾步,跪坐在榻榻米上,袖口蒸騰的蜃氣在矮幾邊緣凝成細小的珊瑚紋,“隻是因幡那邊……”她突然頓住,指尖輕輕撫摸著腰間的海螺短刀。指揮部殘破的幔帳忽然被風吹動,落日的餘暉漏了進來,映得她耳尖泛起可疑的紅色。
星暝用鎮紙壓住被風吹起的卷宗,突然歪頭湊近:“紗月你臉怎麼這麼紅?”他鼻尖沾著的墨漬隨說話聲動作顫動,“該不會是被因幡那群兔妖用蘿卜砸了吧?”
“才、纔不是!”紗月猛地揪緊膝頭的布料,貝殼掛墜叮叮當當撞在矮幾邊緣。
木廊突然咚咚震響,星焰的腦袋從門框邊探進來:“主人!逮著三隻肥兔子!”她獻寶似的舉起串在竹枝上的野味,油滋滋的香氣混著焦糊味直往屋裡鑽。
少年喉結滾動兩下,案頭鎮紙都被他碰歪了:“好久沒吃兔肉了!”他看著一時不知所措的紗月,“紗月不如先留下來吃頓飯吧。”
蜃妖族長無意識地絞著袖口霧綃,看星焰舉著滋滋冒油的兔腿在兩人中間晃悠。油滴落在炭盆裡騰起青煙,恍惚間像極了占卜用的蜃樓煙。她忽覺手背一熱,星暝沾著醬汁的指尖正戳在她腕間:“發什麼呆呢,再不吃可要被這小餓鬼搶光了。”
夕陽最後一縷金線恰在此刻掃過門廊,將星焰擠眉弄眼的偷笑照得分明。紗月瞥見桌角露出的半截卷軸——那是她昨日親手謄寫的因幡地形圖,此刻正被油手印蓋住了關鍵的標記地點。
“那便……叨擾了。”她伸手去接竹簽時,袖中掉落的水珠正巧滾進炭盆,炸開的七彩霧氣裡映出千萬個星暝大快朵頤的虛影。
星焰盤腿坐在草蓆上,左手舉著焦黑的兔腿啃得滿嘴油光,右手還攥著半截烤得發脆的竹簽。油點子濺到榻榻米上,被炭火烘得滋滋作響。紗月跪坐在矮幾對麵,指尖捏著的兔肉串半天沒動,貝殼掛墜在炭火映照下泛著橘紅的光。
“三天前運送糧草的車隊翻了七輛。”紗月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炭盆裡爆開的火星,“車輪全被塗了青苔汁,車轅裡塞著會炸出棉絮的竹筒。”她腕間的霧綃無風自動,在木地板上洇出小片水痕,“今晨又有五個斥候踩中陷阱,倒吊在竹林裡淋了整夜露水。”
星暝正用瓷碗舀不知何處變出的味噌湯,聞言手腕一抖,湯汁潑在卷宗上糊了大片墨跡:“又是那些兔子精?”他胡亂抹著案幾,指尖在地圖上劃出歪扭的軌跡,“之前她們還幫著挖戰壕……”
“喀嚓!”
星焰突然把啃光的骨頭扔進炭盆,竄起的青煙嗆得紗月偏過頭去。小丫頭油乎乎的手指向東邊比劃:“前天我去林子裡撒歡,差點被藤蔓纏成粽子!”她發梢火星蹦到紗月袖口,燎出個米粒大小的焦痕,“那些綠團子還會學人說話,喊著什麼‘要蘿卜要蘿卜’……”
紗月指尖凝出團蜃氣,霧氣裡浮現出被翻倒的糧車。斷裂的車軸切口整齊,像是被什麼利器瞬間切斷。“起初以為是山精作祟。”她突然加重語氣,“直到今早逮著隻往水缸裡倒糖漿的兔妖。”
星暝突然撐著矮幾探過身,狩衣掃翻了調料罐。鹽粒灑在炭火裡劈啪炸響:“那家夥招供了?”
“她啃完三根蘿卜就裝傻。”紗月腕間的霧綃突然繃直,幻象裡的兔妖正衝她吐舌頭,“隻說是跟著白蘿卜旗號行動。”
星焰突然蹦起來,頭頂火苗竄得老高:“我知道!旗子上畫著歪嘴笑臉!”她手舞足蹈時火星子濺到房梁上,“昨天在林子裡見過的,插在最高的那棵鬆樹……”
“那是剛掛上去的祈福幡!”星暝捏著眉心歎氣,“讓你少跟河童那群工科笨蛋玩,都學串了……”
紗月突然輕叩矮幾,蜃氣幻化成張簡易地圖。代表因幡地區的標記處,七八個光點正不安分地跳動:“這些惡作劇雖然沒有多大危險性,但幾日內已至少延誤六次軍機。”她指尖點在某個光斑上,畫麵突然變成被糖漿黏住的弩機,“最麻煩的是……”
“報!”木門突然被撞開,渾身沾滿蒼耳的小妖滾進來,“東南哨卡又被埋了癢癢粉!”
星暝無奈歎了口氣。跪在門口的小妖渾身抖了抖,頭頂還粘著三顆蒼耳,蓑衣下擺結著冰碴子,說話時哈出的白氣直打顫:“癢癢粉順著山風飄了二裡地,弟兄們癢得把鎧甲都撓穿了……”
紗月突然站起身,蒸騰的蜃氣在牆麵凝出東南哨卡的虛影——二十幾個妖怪正滿地打滾,樹皮都蹭掉好幾層。星焰噗嗤笑出聲:“癢癢蟲的卵磨成粉可帶勁了!上回我……”
“星焰!”少年突然拽住小丫頭後衣領,“上個月是誰被癢癢藤纏住腳脖子,卻居然哭喊著救命來著?”他轉頭看向正往炭盆裡添鬆枝的紗月,“這事兒透著蹊蹺,這些惡作劇倒像是……”
“叩叩叩——”
門外突然傳來三短兩長的敲擊聲。星暝走過去開門的瞬間,十根掛著露水的胡蘿卜“咕嚕嚕”滾進屋內,每根都刻著歪歪扭扭的符咒。最粗的那根突然“啵”地炸開,淡綠色煙霧在空中凝成歪嘴兔子笑臉。
“三天之內,交出三十車新鮮苜蓿。”兔臉符咒突然口吐人言,聲音像是捏著鼻子在說話,“不然就讓你們的褲腰帶長蘑菇!”
紗月指尖凝出銀針擊散煙霧,木地板上赫然出現幾串濕漉漉的梅花爪印。星暝蹲下身蘸了點水漬嗅了嗅:“蘿卜汁混著鬆脂……這幫兔子倒是會就地取材。”
星焰突然扒著窗框大叫:“主人!紗月姐姐!樹林在冒紫煙!”她話音未落,西南方傳來“轟隆”悶響,驚起漫天落葉。
等眾人趕到時,整片樹林已變成紫色的海洋。每棵樹上都黏著巴掌大的蘑菇,傘蓋上不斷噴出癢癢粉。七八個河童技師正撅著屁股除錯除粉機,改裝過的風箱把蘑菇吹得東倒西歪。
“第十七個陷阱。”紗月用蜃氣裹住朵蘑菇輕輕搖晃,“傘蓋裡藏著處理過的三色堇花粉,沾上會打一整天噴嚏。”
星暝突然拽著紗月退後半步。隻見地麵突然塌陷,露出個兩丈見方的土坑,坑底鋪滿用蜂蜜粘住的鵝卵石。十幾隻雪白的兔子正蹲在坑邊啃蘿卜,見有人來也不躲,紅眼睛滴溜溜轉得狡黠。
“瞧著倒像是……”星暝話音未落,坑底的鵝卵石突然“劈啪”炸開,每顆都蹦出隻河童們製作的機械青蛙。鐵皮蛙嘴裡噴出墨汁,瞬間把星暝染成黑臉。
“咯咯咯——”
樹梢傳來清脆笑聲,白兔們突然齊刷刷舉起前爪。星暝抹了把臉上的墨汁,看見每隻兔爪上都係著條紅綢帶,正隨著某種節奏左右搖擺。
紗月突然甩出霧綃纏住根枯樹。枯枝彎折的瞬間,二十步外的土坡上“砰”地彈起竹編的兔頭旗。旗杆上綁著的竹筒突然炸開,漫天蒲公英混著磷粉簌簌飄落。
“當心!”星暝拽著紗月撲向岩石後方。磷粉沾到竹葉的瞬間燃起幽藍火焰,火苗卻乖順地繞開兔群,在地麵燒出個巨大的胡蘿卜圖案。
星焰從岩石後探出頭,頭頂冒出的火星把蒲公英燎成灰燼:“它們好像在逗我們玩?”
少年拍掉狩衣上的草屑,望著遠處蹦蹦跳跳的白兔們若有所思:“這些機關看似搗亂,倒都沒下死手……”他忽然瞥見某隻白兔耳尖閃過金芒,定睛看去卻又消失不見。
紗月正在檢查旗杆殘骸,突然輕“咦”一聲。焦黑的竹片內側,赫然刻著精細的防禦法陣。“這個陣法……”她指尖拂過燒焦的紋路,“能把火焰控製在固定範圍。”
星暝湊過來時,袖中的傳訊符突然發燙。靈力凝成的字跡浮現在半空:【西北糧倉遭襲,守衛鎧甲裡長滿雞樅菌,正在和我等搶衣服穿】
“又是蘑菇。”少年苦笑著碾碎符紙,“這些兔子到底備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孢子……”
皓月當空時,眾人回到營地。星暝盯著案頭堆成小山的蘑菇標本,突然伸手戳了戳星焰:“你上次說在林子裡見過綠團子?”
小丫頭正用火苗烤螞蚱,聞言舉起三根焦黑的手指:“三個!會學主人說話,還喊‘要蘿卜要蘿卜’!”
紗月突然走近幾步,發間沾著夜露:“巡山的部隊傳來訊息,南坡發現用蘿卜擺成的星象圖。”她指尖凝出蜃氣,虛空中浮現出用三百六十根胡蘿卜擺成的北鬥七星,“每根蘿卜都刻著避雷咒。”
星暝突然抓起充場麵用的佩劍:“帶我去看看。”
月光下的南坡閃爍著橙紅色光點。北鬥七星的圖案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每顆“星辰”位置都暗合地脈走向。星暝蹲下身,發現蘿卜蒂處都係著銀絲,絲線在月光下泛著淡淡妖氣。
“這是……”他順著銀絲走向撥開草叢,突然拽出個竹筒。筒身刻著歪嘴兔子圖騰,輕輕搖晃能聽見卷軸摩擦聲。
紗月用蜃氣裹住竹筒小心開啟。羊皮卷軸上用梅子汁寫著:【明夜子時,準備三十車嫩苜蓿,換三個重要情報】落款處畫著個模糊不清的兔子剪影。
星焰湊過來嗅了嗅:“有鬆針和蜂蜜的味道!……”
“噓——”星暝突然拽著兩人伏低身子。不遠處的灌木叢傳來“沙沙”響動,三隻白兔子正抱著竹筒往地縫裡塞。其中一隻突然直立起來,前爪飛快地結了個防護法印。
紗月的霧綃如靈蛇般竄出,卻在觸及兔耳的瞬間被彈開。兔妖紅眼睛眨了眨,突然“嘭”地炸成團白霧。等霧氣散儘,地上隻留下幾根銀白色毛發。
星暝撿起毛發對著月光端詳:“這些行為不像是普通兔妖乾的……”銀絲般的兔毛在指尖流轉著淡淡金芒,“倒像是……”
夜風忽然送來清越的竹笛聲。營地四周同時亮起數十盞蘿卜燈籠,每盞燈芯都跳動著不會灼傷人的冷火。星暝望著燈籠組成的巨大笑臉圖案,忽然笑出聲:“我大概知道是誰在搗鬼了。”
……
山澗霧氣在月光下泛著銀鱗般的光,細碎蟲鳴聲裡混著幾聲狡黠的輕笑。倒垂的藤蔓突然晃了晃,三團雪球似的影子順著青苔滾進樹洞。最胖的那隻撲棱著短耳朵,鼻尖還沾著糖霜。
“老大!東南哨卡的癢癢粉全炸開啦!”胖兔子兩爪比劃著圓滾滾的弧度,“那些妖怪撓得把褲子都蹬破了!”
帝的腳尖突然頓住,她翻身躍下枝頭:“說了多少遍要叫‘將軍大人’!”指尖凝出根胡蘿卜敲在對方腦門,“咱們現在可是正經起義軍!”
偷笑的瘦兔子突然立正,爪子裡變戲法似的捧出個冰鎮野莓:“報告帝將軍!第三小隊剛在糧車轍印裡埋了跳跳蘑菇!”
“乾得漂亮~”帝的赤瞳在黑暗裡閃著碎鑽般的光,她忽然蹦到石座頂端,短鬥篷揚起時露出腰間七歪八扭的“將”字木牌,“等那些大人物急得跳腳,就該咱們談條件了。”
三隻兔子疊羅漢似的湊過來。最底下那隻突然被壓得打了個嗝:“可……可他們要是發火怎麼辦?上回隔壁的虎妖……”
“笨!”帝揪著部下耳朵轉了三圈,“咱這可是給他們送台階呢~”她突然掏出根雕花蘿卜權杖,頂端還嵌著半塊碎鏡子,“那些大人物最愛說‘哎呀這群兔子真難纏,不如收編了省事’——這不就順理成章了?”
胖兔子撓著肚皮若有所思:“那咱們要啥?胡蘿卜田?”
“出息!那些大妖怪眼裡隻有蠻力,咱們得讓他們明白——”帝的指尖戳了戳自己太陽穴,“機靈勁兒比肌肉好使……”
看著三位若有所思的手下,帝的權杖“咚”地戳在石壁上:“等事成之後,至少得要三片良田,五處避風洞窟,還有……”她突然露出兩顆門牙笑得狡黠,“讓每隻兔子都學會化形術!”
樹洞外突然傳來竹哨的顫音。帝的耳朵瞬間豎得筆直,爪子在石壁上輕叩三下,十幾雙紅眼睛突然從縫隙裡亮起來:“第七套方案,讓那些木頭人偶動起來!”
暗河邊的蘆葦叢忽然無風自動。五具稻草紮的傀儡沿著溪流漂下,每具都套著星暝一方的服飾。藏在傀儡腹中的留聲螺突然齊聲高喊:“兔妖永不為奴——除非包吃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