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十六)聽個故事
-
(十六)聽個故事
“趙雲瀾你這個混蛋……這麼多天你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大家多擔心你……纔不包括我呢。你看看你,擅離職守、畏罪潛逃,簡直大逆不道、罪無可赦!與其你自己跑了不要我們,不如朕先罷免你這個大將軍,讓你搞搞清楚誰是主子誰是仆,反省一下什麼叫‘成為一個合格鏟屎官的職業素養’!”
“……家裡都被我禍害成豬窩了也不見豬回來。啥能吃的也冇有了,要不是小郭好心腸給我四處買貓糧,你都看不見活蹦亂跳的我了!還要讓朕追過來找你,像話嗎,啊?”
“……沈教授?我的喵喵啊,我不是做夢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能輕易就領盒飯嗚嗚嗚……你也在真是太好了……我家老趙不省心,一點責任感都冇有,留個爛攤子就跑路,也不知道寫信發資訊報平安,剩我們幾個傻子猜來猜去也不知道這個死鬼又去哪兒禍害彆人了……他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也能敲打著他點,不然他還真以為這天底下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他了!”
倆人十分識趣,乖巧地接受大慶逼逼叨叨的碎碎念洗禮,冇完冇了的字元滿屋飄得四處亂撞,活活堆起一座小山,嚴嚴實實堵住嘴,不留插話的空隙,彷彿這隻會說話的貓第一天見著人,非要把前半輩子的經曆都講給他們聽。
趙雲瀾更是看著大慶一臉寵溺地笑,有人願意為了自己而炸毛,去計較那些放在心上的情緒,哪怕倉促而直白,卻是最好的證明。時間可以讓感情變淡,卻也能夠將思念放大,投入廣袤的海洋,是心事漂流瓶遠航的旅行。
被人惦記的感覺真好。
趁大慶喘口氣的間歇,趙雲瀾插話,“台詞背完了冇?我看你這演講能力見長啊,有空就做點貢獻,改明兒帶你上街上天橋兒賣藝去,咱們處又多一項資金來源了。跟小郭說聲,早點安排上。”
沈巍的袖子被扯了扯,大慶拱到他身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你讓沈教授聽聽這是人話嗎?什麼人對自己的貓這麼殘忍!能怪我把氣撒在沙發上嗎?”
趙雲瀾擡手把貓爪子擋開,避免大慶拿沈巍的衣服當紙巾用。但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衣角湊了過去,一手把貓頭攬了過來。動作一氣嗬成地似乎他經常這麼乾一樣,順便還短暫地抽空默哀了會兒皮沙發頂上慘不忍睹爪印荊棘地的鬼樣子。
捋毛不經意間,趙雲瀾發現大慶脖子上掛了一根細項圈,飛快地不動聲色瀏覽一遍,掛牌上幾個字寫的是“尋黑袍大人,趙雲瀾的貓”。
不過,在大慶看來,趙雲瀾簡直粗魯地把自己按到布料裡,一個不注意都要窒息了。重要關頭還是沈巍發覺這個姿勢對小貓咪似乎不太友好,便將它從趙雲瀾的魔爪下抱了出來,揉了揉毛以示安慰。大慶活這麼大也是不容易。
“這禮物確實出乎意料,沈教授用心了。不過,它本來就是我的,何來的送給我一說?”趙雲瀾若有所思地對懷裡抱著貓的人說。言下之意,這麼明顯的錯誤,應該做不得數吧。
沈巍瞭然,騰出隻手,冇有正麵回答,“你來說吧,大慶,你怎麼過來的。”
黑貓一臉懵,並不能理解倆人打的什麼啞語,但總不至於蠢到在這人麵前坦白——自己怎麼從祝紅那裡得知沈巍借聖器續命的猜測,怎麼從楚恕之那裡要到追蹤黑袍使下落的方法,以及賭定沈巍會待在趙雲瀾的身邊,找到一個人就等於找到倆……
這種事情可不能隨便講出來,尤其是當著趙雲瀾的麵兒,總歸是時機不對,不太合適,於是大慶省略那些關鍵部分,隻說是林靜研究出的新方法,自己一隻喵自告奮勇充當小白鼠,傳送醒後就出現在這裡了。
沈巍也冇多問,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隻是靜靜地聽著,當一件名為“美男子”的擺設。
趙雲瀾瞅著這個黑煤球,適時開了個玩笑,把大慶從人懷裡拎了出來,“你給我下來吧你,吃這麼膀大腰圓的,再把人家沈教授胳膊壓壞了……”
大慶臭著張臉,尋思這個二百五是不是忘了這位黑袍使大人的厲害,區區一隻貓能把他壓壞?分明就是偏心!果然是白眼狼,有人陪就不要貓了。
然而趙雲瀾不是個傻子,再怎麼不濟也瞧得明白,大慶的出現根本就是個偶然,憑沈巍剛纔緊張的樣子,他根本不知道這間屋子裡有什麼,更彆提什麼禮物不禮物了,隻能指向一個結果,那就是……沈巍在瞞他什麼事情。
會和江深有關嗎?魏清的事又怎麼解釋?自己醒來後發現沈巍不在房間,正常來講沈巍恨不得把早飯做好端他麵前,這次卻躲在屋外冇敢進來,究竟是去見了誰有些心虛,還是有什麼冇說清楚的事情讓他有所顧忌?
得出這個結論,實在不算好事。雖然趙雲瀾心裡有數這個人一貫如此,心裡的算盤滴水不漏,但彼此才表明的坦誠心跡,明明才建立起來的信任,又被橫刀來這麼一下,實在是讓他頗有些不舒服。
猜忌是隱藏在血液裡的一顆毒瘤,不去在意,並不能阻止它的野蠻生長。
“你們搞什麼地下工作呢,這兒是什麼好地方嗎,為什麼不回去?”大慶有些疑惑,直來直去的思維簡化掉自己理解不了的東西,十分不敏感地有一說一。
趙雲瀾冇接茬,直直地看著沈巍,後者躲避過去,跟大慶解釋一番,頂著一雙深邃的眼眸,一顰一笑都格外的注意。
“這個江深要讓你們查什麼?”大慶問。
“一樁舊案,他的友人被陷害致死,”沈巍餘光瞥向趙雲瀾,“你主人攬的活兒,我陪他。”
大慶哦了一聲,“都過去了還要翻出來,是又有疑點了嗎?”
沈巍淡然,“人一旦執著起來,就會朝著同一個方向一直追問下去。不問值不值得,隻求無愧本心。這位小殿下年歲尚淺,勘不破生死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想看看,這水能有多深。”趙雲瀾一語雙關地說。
究竟是你的城府,還是我的耐心?
破案本身解謎的快感是趙雲瀾感興趣的地方,將真相抽絲剝繭從迷霧中剔出來,不放過每次的線索和細節,把錯綜複雜的謎團歸結為具體人心複雜的故事,折磨之下,又不失痛快。雖然比起出一輩子任務,他對平平淡淡告老還鄉的安逸生活興趣更大。
可倘若有一個人,對他而言就是一樁疑案,並非毫無頭緒,卻又似乎無處可解。貪戀破題的快感,又躋身迷宮之中,徒有四壁,空洞的圍牆時隱時現,放縱朝可疑的方向追逐,跑個四腳朝天,始終窺不得人影。歇下來時,那人又在拐角處留下線索,渴望你上前一探究竟。
心裡還堵著一些話,趙雲瀾不知怎麼說出口。直接問,人家未必肯講。不問,又惦記著放不下。冇有人喊開始、停、結束,所有的節奏要他自己來找。真是一場永無止境的遊戲。
不光是案子的事,還有……我們的事。
大慶感到這事兒不太對勁,“可是老趙已經不在官職上了,這人未免強人所難吧?都是蒼穹殿的主人了,查起事情來不比我們更方便?而且他還不按程式走,不直接去特調處找小郭,反而盯上你們,就冇有點什麼彆的原因嗎?”
“有,”沈巍掩飾般地扶了一下眼鏡,“他是衝我來的。”
“什麼意思?”趙雲瀾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彷彿逮到了能問出點什麼的好機會,心裡冇來由地多出對江深的幾分提防之意來。
沈巍很給他麵子地開啟了長篇大論,“當年族群老族長年邁,多方勢力蠢蠢欲動,想在易位競爭中做手腳。為了避免選出不合適的領袖,也是出於公平考慮,選拔的依據便是,誰有能力在場地中原地使用弓羽而取得雨花神柱頂尖的琉璃靈石,誰就是天選的繼承者。可見極佳的視力和弓羽的製作是抉擇的重點,這對於貓頭鷹族來說也算是實至名歸的競爭項目。”
“……隻是,並非所有人都渴望堂堂正正的公平競爭。老族長的兒子因為近手樓台的緣故,無疑是有力的競爭人選之一,盯著他的目光自然也多些。不過這少年為人熱情開朗,正直果敢,不願藉助自己父親的任何幫助,執意要證明自己,也算是真性情,實在冇有出格的地方能落人把柄,遭人口舌。如果不出意外,他會有可能就承父衣缽了。”
大慶倒吸一口涼氣,“後來出了什麼事?”
沈巍的思緒有片刻的停滯,像是在讀取著記憶裡不太清晰的部分,“他從人販子手上救下一個孩子,卻被人算計,不僅打傷了人,還失手成了那間酒館的縱火犯,大火造成了不少傷亡,雖然死的基本都是壞人,但法不徇私,人自平等。有幾位傷者的長輩都是身居高位,對此憤憤不平,便聯合族中勢力,處心積慮給他扣了帽子。由於大火將一切付之一炬,也冇有證據證明他是被陷害的,最終的結果是判他被驅逐,守大荒山穀,五年得返。”
明明大好的前途,卻因為一次善舉而被迫中斷。見死不救,違背良心。禍福難料,前方混沌不清。很難講他的選擇是對是錯,難猜他的父親是否對兒子的選擇有所責怪,成年人的英雄夢,不就是敢作敢當嗎。
“那個被救下來的孩子是江深吧?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犯得著有事衝你嗎?難不成這判決是你判的,他記恨你來著?那也不能啊,明明是那些以公謀私的當權者做的。而且這都給社會造成惡劣影響了,還死了人,這孩子無論如何不可能全身而退,傷者那邊也需要交代,不能幾句話打發了不是,所以隻能罰,江深會不知道?”趙雲瀾困惑地皺著眉頭。
“不是因為這個,我的職責是維護海地兩星的秩序,不插手亞獸族內部的事情。”
“但你肯定攪合進去了,不然你不會對這件事情的起因經過門清兒似的。”
趙雲瀾一臉認真,對著沈巍這張百看不厭的麵容,隻覺這人身上載著亙古無聲的歲月,每一個毛孔下都潛藏著無數的起承轉合、話本摺子。就算開罐頭一樣地把人倒過來,滿滿噹噹的重量,卻也什麼都倒不出來。如同貝殼的保護機製,外力怎麼也撬不開絲毫縫隙,除非它願意自己打開,人們才能從邊緣的空當,得見一絲內部的光亮。
沈巍繼續說道,“我跟他們族長也算是熟識,大荒山穀渺無人煙,老人家心疼在所難免,但這樣的判決本是無話可說。不過江深這孩子跑出來求情,說若有人因救人被罰,誰還敢在彆人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壞人作惡,理當冇有好下場。那生命平等的道德武器,在他們犯錯誤的一刻起,便不能再庇護他們了。能說出這樣的言論,我倒是冇想到。但這樣豈不是認定人是聖賢,不該也不能犯錯?”
大慶撓了撓頭,總算插了句話,“這看起來還真不太好辦的樣子……”
“鬼族……我是指那群不懷好意的,是做什麼了嗎?江深……恨你嗎?”趙雲瀾謹慎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問出來,雖然這前麵兩個字說的那樣輕,出口的時候,卻好像還是冇被接住,直直地掉落下去,什麼東西無聲地碎了一地。
江深那樣恨鬼族,那麼重視曾救過自己的人,不難聯想,這其中也有它們的戲份吧。說起恨,大約沈巍也很介意自己的這個身份吧……其實問這個問題,比起事情真相,趙雲瀾更想知道江深和沈巍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係。這很重要。
沈巍麵不改色,但話語間有些停頓,“江深一門心思要保那人,不甘心這個結果,偷跑出族界要尋人,卻誤入禁地,被厲鬼圍堵。好在那人趕到,護江深半路,但自己卻冇能出來。至於對我的態度……說不好。”
大約是怨的吧。
那孩子滿身泥濘與狼狽,不知跑出了多遠,手上拿著那人塞給他的銀弓,跌倒在路上,碰巧出現在毫不知情的沈巍眼前,聲淚俱下,神誌不清,嘴裡喃喃的反反覆覆全是求自己救人,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最終離開禁地的,還是隻有一個黑袍的男人,和一個聲嘶力竭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