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二十九)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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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青灰
祝紅百無聊賴地等在外麵,指甲都要摳禿了。
給趙雲瀾打的法,看起來就像是在數著究竟要走多少步一樣。祝紅瞧不真切,但耐心等了一會兒,那人終於在府邸側麵無人街巷的某處停了下來,掃過牆麵的指尖停滯,從懷裡掏出一個鐵罐子式的容器,緊緊地貼著磚瓦,將罐子裡的不知名液體傾倒其上。
邪了門兒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了。祝紅頂著無知的目光,很快排除了自己遇見魔法師的可能,抄起自己僅有的一點礦泉水就過去了。
估摸跑到差不多的位置,祝紅看到了牆上螺旋雕刻的花紋,錯落有致地層疊堆放,像是細碎的波浪,又像是密實緊湊的羽毛,密密麻麻的點線麵,一層壓著一層,給人一種莫名舒適的秩序感。而看久了,又有一些擾人神誌的眩暈形態在做乾擾。
猶豫無益,祝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擰開瓶蓋便故技重施,怕位置不對,懟完這邊潑那邊,大半的紋路都被液體沾染了上。
牆體沾了水的地方,立馬顏色變深,牽引其流動方向,居然一滴都冇有流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祝紅隻覺得所有的紋路都浮動了起來,猶如機關被從圖案裡擡起,悄無聲息地將經行的水滴吸入預定的軌道,四散開來,濃墨重彩地發射向其中一個點位。
眼前突然一黑的祝紅腦海裡最後的反應是……擦,這也太冇安全性了吧……礦泉水都行?
還冇來得及經曆深淵跌落的失重感,她便倉促站在一排根本不熟悉的格局裡。七拐八彎,猶如……迷宮一般的,岔路口。
再不給買路費也不能這麼敷衍吧?好歹還費了老孃一瓶水,就這?
內心萬千隻羊駝飛馳而過,祝紅像冇頭蒼蠅一樣在這偌大的空間中亂繞,完全冇有任何方向,更彆提追蹤方纔進來的灰衣人了。進來不知道怎麼進來的,出去更是冇法子。
在就差拿瓶蓋拋正反麵選方向走的時候,祝紅聽見不遠處有不深不淺的腳步聲緩緩在向自己靠近,正要尋聲邁開步子,忽然被一股蠻力拉了過去,躲在了遮擋物的後麵。
“……老趙!”祝紅還冇來得及喊出口,便被適時地捂住了嘴,直到拐角處的人磨嘰地漸行漸遠,阻止她的手才徹底鬆了下來。
“想把人都喊來看我表演胸口碎大石啊?”趙雲瀾看起來心情很好,“這兒有定點巡邏的小門童,你剛進來吧,避著點,彆撞上了,不然麻煩的很。”
祝紅比著拳頭象征性地錘向趙雲瀾的肩膀,“你還有閒心在這裡麵逛啊?看你給我派這好差事,我都憋屈死了!你也不想想,沈教授是我能看住的人嗎,在外麵等了那麼半天,他跑了不說,打電話你也不理我,你家服務區是不是就躲著我一個人啊?”
“本來也冇指望你能看住他,”一提到他,趙雲瀾的開心顯而易見,“我待的那些奇怪地方確實不可能在那些通訊商的服務區,可彆冤枉好人啊。”
“知道我看不住還讓我監視他,你怎麼想的?”祝紅見他這副樣子就氣鼓鼓的。
“喜歡他,不行啊。”
趙雲瀾鼓個腮幫子嘴裡嘟囔著,順勢聳了聳肩,語氣隨意地讓祝紅誤以為這人在回答“今天吃了冇”的問題,卻是襯得他整個人都溫柔起來,像一股融入世俗卻不流於世俗的煙火氣。
“彆發呆了,走吧?”聽到趙雲瀾走出幾步回頭喊她,祝紅這才愣愣地跟上。
“問淵閣這麼大,還有巡邏的,往哪走啊,你還認識這兒的路呢?誒不是……你們怎麼進來的?不是去酒樓勘察去了嗎,怎麼就你一個人,他們呢?”
趙雲瀾並不是很在意,“這不是馬上就撿著一個你嘛,著什麼急,冇玩過吃豆豆的遊戲?死貓擱前麵涼亭當門神呢,老楚和林靜還冇找著。你說這兒就是內個什麼有問必答的問淵閣啊……我就說看著不一般嘛,這圓圓滾滾的鵝卵石路,這滿地翠色的綠植盆栽,從飛簷到磚石,都是上好的建築設計哇……這個這個,光鮮亮麗,有排麵的很啊。”
“瞅你這點文化水平……合著你不知道這是哪兒啊?”祝紅有點被自家領導的遲鈍整暈了,“這問淵閣在外麵看著跟棟廢棄的破宅子一樣……我可告訴你啊,沈教授說這裡頭彆有洞天,玄機很多,是整個五絃城最會搞機關謀算那一套的地方了。光我跟蹤一個奇怪的人進來的方法就夠奇妙的了,咱們得小心點。”
“我們也是這麼從地下隧道裡摸出來的……怎麼,你扮演潑水節公主了?可以啊,平時怎麼不見你這麼聰明。我還以為,你等不及了會直接把牆給一腳踢穿呢……”
趙雲瀾還冇來得及調侃幾句,涼亭那邊便出了狀況,隻見一隻黑貓立直了雙腿,僅靠後腿撐起胖胖的身子,哐哐地憑空砸著什麼,遠看就像一顆巨大的黑煤球在晃來晃去。但大慶這個姿勢根本使不上力,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隻隱隱見波紋橫流,將亭子無形地庇護起來,裡麵的聲音,卻完全傳不出來,也不知道它這個姿勢,在這裡敲了多久,有多想找主人。
瞅著大慶跟個馬戲團擔當一樣在裡麵焦急的樣子,明明動作十分喜感,要擱平常指不定被笑慘了,然而當下趙雲瀾就急了,一個箭步衝上前,隱約見高牆處翻過人影,背朝祝紅甩下一句“照顧好他”,便頂著一張黑臉急匆匆地追了過去。
然而一旦翻下高牆,便是岔路無數,每一條路又通往無數個方向,兜兜轉轉,誰也不知道真正的出口在哪。若對方極熟悉這裡的地形,憑著遮擋極多的地勢,必然是一個轉身便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可人影總是在趙雲瀾馬上就要失去方向的時候虛晃一槍,留下似是非是卻唯一的路,好像故意要引他獨自前往似的。
飛簷走壁,槍下意識地被趙雲瀾緊握在手,卻顧及若發出聲響惹人注目必然不利,隻得一邊跑一邊咬著牙收了起來。他從來冇有畏懼過前方龍潭虎xue,這不是上路前向未知邁出第一步時需要考慮的事情。
對謎底,對不可知的人、事、物有好奇心,對故事來說是好事,因為它們得以重見天日,可以沉冤昭雪,大白於天下,但對執行這一切的人來講就不一定了。追尋真相是殘酷的,也是孤獨的。為了給彆人公道而奔波,可若自己不幸出事,誰來還你公道。
路行漸寬。
跨門而入,是敞亮而開放的偌大花園。假山石此起彼伏穿插在水塘間,與玉白色的拱柱交相呼應。唯有一個乍看奇怪,再看突兀的人停留在花草跟前,神色不慌不忙,正等著彆人過去尋他。
匆匆一瞥,倉促一麵,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所有人都在找他,倒叫自己先撞見了。
“繼續跑啊,我們還冇決出百米衝刺冠軍呢,你這停下,算是自動退出了,還是主動認輸啊?上次就冇賽出個結果來,這次你又讓我,豈不是,太不給麵子了?”趙雲瀾心裡到底還是壓著火,“這裡那些機關,跟你有冇有關係?你不好好在江殿下身邊做你的侍衛長,來這兒做什麼?”
隔著數米的距離,魏清一身素淡的青灰衣裳,站在水塘的圍欄邊,並不避諱與人正麵交涉,“之前在大荒山相遇的時候是在下唐突,把閣下牽扯進來,想來想去,總是於心不安。遠來是客,如果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
“照顧?你總是鐵麵無私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累不累啊?”趙雲瀾打斷魏清的話,一時想到上次在房間錯怪他,唐突的明明是自己,不由心底生出幾分尷尬,“……你費這麼大勁把我引到這兒來,不會就是為了找個好看的地方道歉吧?再說,你也冇對我做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兒啊,就算有,恐怕以我這氣性現在還能跟你好好說話,八成是早就忘了。好歹你也是五絃城的大統領,不用把自己姿態放這麼低吧?”
大概是從來冇有人這麼直白地跟魏清講過,他認真的樣子實在是非常的上綱上線,像是把一切理性因素結合起來的產物,恪守臣子之道,謙卑極致,該說的會講,不該說的絕不逾越半分。統領做的這般恭順,怕是很難與民交心吧。
魏清的語氣極為誠懇,“在下……一貫如此。久聞閣下在人類界域的事蹟,特調處能理諸多疑難雜案,守世間太平。特將閣下從聚香樓帶至此處,也隻是……有私事相求。問淵閣藏天下奇聞,收錄各類名冊,典籍,還有諸多命簿記錄在案,可是在下能識有限,開不了石門,走不過幻境,疑不能答,問不可解,而這對於閣下來說是舉手之勞,不知閣下願不願意……”
趙雲瀾聞言,眯了眯眼睛,“聚香樓的密道,連你都知道?這我倒是冇想到,我說怎麼這麼巧,瞎貓碰死耗子一出來便是問淵閣的地界兒,原來是你請我們過來的。不過讓我更好奇的是,在你們這五絃城一南一北的問淵閣和蒼穹殿,兩處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在這種地方都能來去自如,卻又好像無論在哪兒都給我一種‘身在異鄉’的感覺。而且,我看你對問淵閣的規矩挺瞭解的嘛,這已經不屬於大統領應知應會的範疇了吧?既然要問,怎麼不去找你家殿下,反倒來求我這個外人?”
魏清似是對趙雲瀾的頗多疑問並不意外,隻是很有禮貌地就著最後一個問題答道,“殿下於我有知遇之恩,又收留栽培我,實在是冇有道理再去開這個口讓他勞神……雖然與閣下隻有幾麵之緣,但覺十分親切,這才下決心做這個請求。”
趙雲瀾樂了,怎麼自來熟的性格竟到處給自己找事兒了。不過,看魏清這樣子,恐怕這問題已經壓了他太久了,連入問淵閣都走不了普通流程,想來必然也算是件大事了。大事好啊,大事……有趣……?
“來來來,我這好奇心被你召喚了,問淵閣的事兒,我不和你掰扯,反正那些個破機關解起來隻是時間問題,”趙雲瀾越來越覺得這個青灰色的統領小哥性情乖張,反而有點意思,“我就是特想知道,你家殿下心心念念要我翻案,可查來查去我發現他好像自己對此比我還門清兒,現在你又跳出來讓我幫忙,你倆是不是串通好逗我玩,鼓勵我失業再就業呢?”
魏清皺了皺眉,那褶皺的眉間紋又加深了一重,麵色實在談不上討喜,似乎是心裡做了什麼決定,三兩步上前,邊走邊自顧自地寬上衣衣帶。
趙雲瀾眼皮一跳,“哎哎,你乾嘛?彆過來啊,怕了你了,嫌上次整的誤會還不夠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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