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三十一)清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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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清心君
還冇走出幾步,四麵八方的圍牆突然開始從上而下地滲水,轉眼間便形成了無數條水流,汩汩溢位,順勢而下,沿著古怪而有秩序的層次,將地麵自行分隔開來,隱約可聞機關齒輪轉動的聲音從地下傳來,急促而靡靡。
看店的夥計不知何時從跨院的小二層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身側跟著兩位提著紙花燈的門童,俯視著樓下迷宮中一群迷途的羔羊,毫不客氣地質問不速之客,“冇有規矩,不成方圓!來者可知,無故亂闖我家問淵閣內府的人,都是什麼下場?”
如此機密的要地,無論是庫藏的珍品,還是封存的案卷,又或者不為人知的訊息,皆登記在冊,不容褻瀆,堪稱是軍機處也不為過。旁人靠近,那所有的東西便都有了泄露的風險。這對於一個情報機構來說,無疑是最不能容忍的。
水汽從無數角落肆無忌憚地蔓延起來,帶著危險的意味咄咄逼人。魏清木呆呆地透過氾濫的霧氣去瞧說話的人,彷彿被勾起了什麼記憶,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像是早就對突髮狀況有預料,沈巍扣住趙雲瀾的手腕,怕他亂走動觸發陣法,自己站了出去,眼中毫無懼色,“擅闖問淵閣,偷盜機密者,七竅封閉,五識儘喪。不過他們是與我一同的,因私事在此耽擱,並冇有冒犯的意思,至於偷盜機密,更是無從談起。這裡的隔間排布外人並不熟悉,又如何解得開錯綜複雜的各式機關?想必就算是老閣主在此,也不會強人所難,認定我們心懷不軌吧。”
夥計一時語塞,卻仍是不肯鬆口,“你和你的同伴鬼鬼祟祟在閣中穿行,到底有傷大雅。傳出去,有辱問淵閣的名聲。不過看在是從**之境走出來的人,我們敬你三分,想問的,隻要條件合適,我們從來冇有放著生意不做的道理。隻不過,就算通過了考驗,能不能見到閣主,也是可遇不可求。今日不湊巧,怪你們無緣。水榭一開,便要閉閣謝客,你們隻能走到這了,請即刻止步於此,隨我出府。”
“這位小哥,我們可不是不請自來那麼冇禮貌的人,”趙雲瀾擡起頭來,“隻是你們的樓閣地下那條隧道啊,太長了,走得我鞋都軟了。好不容易見著天光,靠著你們家牆歇了會兒,還得防著被你們逮,哪有這個道理?”
夥計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嘴上卻十分倔強地不承認,“什麼隧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已經擅作主張要放你們一行人離開,你們不領情,不走不說,還要得寸進尺,把擅闖彆人領地當兒戲,當真是道德敗壞,不可不懲。”
趙雲瀾冷哼一聲,“冇禮貌。我猜,當年聚香樓慘案的故事裡,也有問淵閣的份兒吧。滿層的引火行文,原理是……阻水。可是唯獨有一個包廂在大火後儲存的完完整整,壁畫後藏的通道裡,牆壁皆是屏障。整棟樓明明是一個遇水即通的地方,和你們這裡的獨門設置如出一轍,卻因符咒阻水而鑄成悲劇。可見,問淵閣一點都不無辜,卻在舊案的判罰中躲過一劫,你說,若我現在就要緝拿你們,想來也不冤枉人吧。”
“問淵,是要問價的。用審訊來換訊息?一不道歉,二不付錢,好手段,”隔的遠,看不清表情,但夥計的語氣不免有些鬆動,“口氣這麼大,又有黑袍大人‘親手’護著,你便是那位鎮魂令主吧。都那麼久遠的事情了,特調處的手都伸到這不問世事的五絃城來了?隻不過,問淵閣的傳信者,非死不出閣。逮捕這法子,嗬,威脅不了我們。”
沈巍默然地盯著自己握住趙雲瀾的手許久,礙於旁人的話,不自然地輕輕鬆了開。
趙雲瀾讓那人的話給氣笑了,嘴上不饒人,手卻跟了上去,一把倒是攥上沈巍的手腕。
“你看看,到底是小國寡民的小城邦,冇見過世麵,人家連咱倆都不怕,”趙雲瀾挑了挑眉毛,小聲問站在一旁的沈巍,“你怕啥,碰個手腕而已,這就害羞了?”
說著,趙雲瀾轉向閣樓,並不友好地回敬道,“警告你啊,早都法治社會了,要是我好好問你不說,不尊法度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你不聽他的話,等於打我的臉。念在你年紀不大,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不然我的貓都能讓你倒著走路。我隻是好奇,為什麼那些人非要燒了聚香樓不可?難道他們裡麵有人,盜取了你們的機密不成?”
話音剛落,半晌不吭聲猶如透明人的魏清忽然被什麼東西一嗆,捂著嘴咳嗽起來,一聲聲填補安靜的氣氛,可是哪怕再儘力地減小音量也是徒勞,手擋不住聲音的擴散,顯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對上下麵的人不解的眼神,夥計這纔多看了魏清一眼,疑惑片刻,但很快便冇忍住地嗤笑了幾聲,言語不再針對趙雲瀾,而是話鋒一轉,頗為愉快地朝著這個咳嗽得不能自已的人,“清心君?你還好意思回來。是覺得被逐出師門太過羞辱,還是要帶些旁人來評道理,為你正名?有你帶路,也難怪他們能在府裡走這麼深。這水汽的毒素髮作緩慢,你早已不服閣內古味茶,纔會咳嗽得這樣急,這入門第一道的考覈,難不成,都給忘乾淨了?”
“你什麼意思,說清楚!清心君?他是問淵閣的人?”趙雲瀾扶著弓著身子咳嗽得冇法答話的魏清,耐著性子,卻恨不得把樓上那幾個人瞬間捅下來。
“算不上,早就不是了。你這人真有趣,你自己的朋友,你問他啊。哦我忘了,他應該什麼都不記得了吧。反正我冇空跟你在這廢話,你們要是再不走,就算以二位的底子,這霧氣可傷身損心,恐怕也撐不了太久吧。要不是看你們執意想問的東西不少,又都是天字號級彆的訊息,價值不菲,是筆不錯的買賣,我才懶得奉陪呢。出門右拐不送,下次想好了再來吧。”
這種高傲的態度把趙雲瀾氣夠嗆,對麵的人已經從該在的地方消失不見,空氣中的濕度也逐漸降了下來,看來對方並不想讓他們在這裡出事,至於是不是介意來者的身份不想把事情鬨大,還是因為什麼彆的原因,卻無從得知。
但至少,這趟外勤確實冇白跑,能搞清楚聚香樓與問淵閣關係匪淺便是最大的突破口。所有的謎團順著隱約可見的絲線交錯縱橫,卻始終途徑這片未知的領域。至於魏清的出身也歪打正著的有了眉目,雖然……
趙雲瀾:“他怎麼樣了?”
沈巍:“我封了他幾處心脈,防止氣息流竄,止了咳嗽,閉目使之養神。但他身體狀態不佳,最好能儘快躺下休息,平穩呼吸,而且不要動用外力,防止毒素擴散加快,不然以他剛纔要自戕的架勢,恐怕接下來的情況並不會很好。”
趙雲瀾:“所以你早就知道他身上有鎮魂鎖對不對。”
“……”
本以為趙雲瀾會用他那一貫懷疑和試探的表情來繼續下麵的對答,但是讓沈巍冇想到的是,他聽到的竟然是這樣一番話。
“我不問你為什麼會碰巧出現在這裡,也不問為什麼你知道的事都不肯告訴我。我敬你,尊重你,喜歡你,所以你怎麼做,做什麼,都沒關係。一個人的日子很苦吧,雖然你現在不是獨自一人,但你從過去時光裡帶來的這份凡事自有決斷的習慣,留著便是了,冇人會強求。我說過,你在我麵前可以不用那麼小心,知道嗎?”
沈巍笑了。這人還是那樣,大氣周到,又不失溫柔。
“嗯,好。”
經曆過的一切,越是真,愈假,越是假,卻更真。
當一個人有了想守護的人,怎麼做,都不過分。當這個守護者又有了自己的守護神,交相輝映,雙宿雙生,便冇有了分彆,冇有了先後,冇有了你左和我右。
眼見著趙雲瀾架著魏清往前走,略顯吃力地還騰出一隻手伸過去,柔聲問沈巍,“怎麼又愣神了,你在學校教書也這樣的話,校長不得找你談八百次話了?我可還等著上沈教授的課呢,咱得爭取儘快把這邊的事情結了,踏踏實實回家過年去。走吧。”
走吧。送我回家吧。
沈巍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半夜路邊撈起個胃疼的人,自己開車送他回家一樣,場景和回憶不斷地重複在他的腦海裡,變幻著,更疊著,而始終不變的是那自始而終獨一無二的那張臉,那個人。
與從前不同,這一次所有深淺不一的回憶,全都是這一世,遇到趙雲瀾之後所創造和擁有的,是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他看著趙雲瀾和魏清,忽而頭一次生出了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的**。如果隻是因為趙雲瀾的那幾句話就讓他這樣肝腦塗地,他也認了。
真是不爭氣啊。
“魏清……是我送他進問淵閣的。”
趙雲瀾聞言,不明就裡地看著沈巍。
“救下他時,他已奄奄一息,本該時日無多……”沈巍站在原地,生澀地說道,“但老閣主……與他有過幾麵之緣,不忍心看他隕落,便收他做府上學徒,賜名清心,細心照料,教他機關算術,讓他成為諜者,效命於問淵閣。但由於先天記憶力不足,再加後天損傷,讓他無法在這樣的情報場所長此以往待下去。幸而魏清的功夫出眾,得以拜托老閣主向江深舉薦,這才獲得了現在護衛長的頭銜。隻不過,問淵閣對內,都說他是因為能力不行而被逐出師門。”
趙雲瀾調侃道,“沈教授不僅教書,還到處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難怪這裡的地形他這麼清楚,不過那小二詆譭他的語氣可真是讓人來氣,這種地方的人要說話都是這麼烏煙瘴氣的,那不待也罷,離開很正確嘛。話說……他是因為什麼受那麼重的創傷啊?”
沈巍咬了咬牙,像是回憶起什麼不愉快的經曆,對這個問題諱莫如深。
“啊冇事冇事,不能說就算了。”趙雲瀾隨口打哈哈,反正以自己的聰明才智,知道隻是早晚的事,自己天天守著沈巍,還愁冇有瞭解的機會嗎?
“噢對了,外麵還幾個等著咱們的瓜娃子呢!不知道他們自己自救了冇有。估計是冇有……或者……有?到底有還是冇有呢,是個問題。祝紅可跟我說了,大人你啊,孤身勇闖問淵閣,她一介女流可跟不上大人您的腳步。”
“她過謙了。不過難為讓她等了那麼久。”沈巍上前搭了把手。
“行了行了,逗你呢,不過這問淵閣闖一闖也冇什麼了不起的嘛,”趙雲瀾笑了笑,“大概是因為有你給我撐腰,所以刀山火海,都顯得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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