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三十二)寒門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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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寒門幽香
五絃城以北,規規矩矩的主城區裡,主要是貴族親眷的居所,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冇事的愛好就是外出賞玩,尋山林野趣,或者聚在一塊召集舞會和宴席,雖不是宮廷人,但這番禮製依然被千百年承襲了下來。
五絃城以南,逐漸是市井小民聚集活動的場所,不同於蒼穹殿的冷清,集市常年開放,供城中居民采買,小作坊和小商販比比皆是,為了實現更好的生計,人們往來於坊市,自力更生,自給自足。
若當權者儘心儘力,為國為民,思慮周全,倒也算是個無風不起浪的君臣友好相處模式。可,看似理想的太平盛世,背地裡卻在難以言明的某些角落髮潰,腐爛,而無人知曉。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於隱蔽處窺伺著目標,蓑衣鬥笠,雙肩挑擔,扔在大街上最尋常不過的存在,正心不在焉地與小地攤的賣家有一搭冇一搭的攀談,心神卻恍恍惚惚並不專注。與前方不遠處跟著的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卻又擔心被人瞧見,一些刻意的動作在近身的人看來頗為奇怪。
“我的後腦勺看的真真兒的,轉角的時候那個莫名其妙的傢夥刻意把帽簷拉了下去,典型的做賊心虛,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肯定錯不了……有人一直在跟著我們誒。”林靜拘謹地壓低了聲音,舌頭動嘴不動從牙縫裡擠出句話來。
“所以你想讓我現在去把他解決掉?”楚恕之漫不經心地回話,大大方方邁著步子往前走。
“哎哎,不可不可,咱們又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這麼貿然過去打招呼,怪不好意思的,照麵了該說什麼都不知道,更何況,嚇著路人的話,也是一件麻煩事,彆人得怎麼看我們。”
“你怎麼跟小郭一樣,磨磨唧唧,”楚恕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瞥林靜,“是他跟蹤在先,怎麼還成咱們不講道義了?再說了,他到底是什麼人,抓住一問不就結了。”
“噓……楚大俠,你可小點聲,咱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野蠻地解決問題……老大隻讓我們在外麵巡視一圈,看看有冇有特殊的情況,這不我也冇想到大部隊能有這麼個小尾巴不離不棄嘛,我看啊,你還是不要貿然出動了,萬一打草驚蛇,再想裝作什麼都冇發生過可就難嘍。要是你實在衝動難持的話,貧僧給你念大悲咒冷靜冷靜吧!”
楚恕之本來隻是勉為其難地對林靜絮絮叨叨的廢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一聽這人要開始給他聲情並茂地朗誦大悲咒,那可真忍不了,頓時表明瞭態度,“行我知道了,你閉嘴。”
之後二人在喧囂的街巷中刻意繞了遠路,又穿梭一陣,卻並不見人跟上,幾番試探,發現對方的目標並不是遊走在外的人,而是在他們從問淵閣出來後歇腳的客舍附近寸步不離。
林靜:“這是老大從哪兒帶回來的狗皮膏藥啊,粘得也太緊了吧,咱們溜達那麼半天純白搭啊。他們不會是衝著那個什麼首領來的吧?就那個……老大帶回來的那個統領。”
楚恕之:“你冇聽說過問淵閣那個地方,眼線眾多,耳目遍佈天下嗎?不稀奇。估計也不過就是一些跑腿的來刺探訊息,得知我們一行人的去向,再看看有冇有更值錢的線索可以倒賣而已。他們是生意人,放著買賣不做,難不成喝西北風過日子。”
林靜:“真有這麼簡單嗎……等等,盯梢彆人……居然也是一門生意?掙錢嗎?”
楚恕之:“大驚小怪。難不成你想跳槽?這要是讓老趙知道,你三心二意,人在曹營心在漢,恐怕你那點隻夠水電費的小紙條都冇處去領。”
林靜:“那不能!我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工作,生是特調處的人,死……是不可能的,冇拿到年終獎之前我是不會瞑目的!呸呸呸,太不吉利了。等會,那邊怎麼好像有叫嚷聲,鬨鬧鬨哄的,咱去瞧瞧!左右監視的也不是咱們,說明隻要老大表麵上冇動作,多半是安全的。”
楚恕之:“喂,說實話,我還是覺得拍暈他比較穩妥。”
不容楚恕之固執己見,林靜嬉皮笑臉扯著人就往鬨事的地方過去了。
驛館內大堂,遲遲不見兩個外派人員回來,祝紅雖然無聊至極得有點坐不住,但仍舊是斜壓在桌案上勉強打起精神撐著,本想拉大慶陪自己聊會天,奈何人家大貓咪擱桌子上癱成一片,睡得死死的,不知道的打眼過來一看,還以為這是什麼廚房神器新式抹布球。
她隻得戳了戳麵前這團黑煤球,“哎,撒出去的內倆人還冇回來,咱們要不去看看啊。”
並冇有貓回話,甚至還傳來一陣勻稱的鼾聲。
祝紅這幾天被江深說的那幾番話搞的心煩意亂,再加上跟著沈巍從蒼穹殿追到問淵閣,一路都冇怎麼休息,早已疲憊不堪,眼前大慶早就撒爪夢莊周去了,自己也支棱著個腮幫子,懶得起身再去顧及外麵飄著的倆人。
反正老趙和沈巍就在樓上,自己便冇必要思慮那麼多。畢竟,隻要他們在,軍心就在,大家才覺得踏實和安穩,纔敢懶洋洋的,冇什麼正形。反而是自己,好像什麼忙也幫不上。
亞獸族的事,她本就心思多上一層,隻是江殿下所用的那柄銀弓令人心裡隱隱不安……那不是正常武器該有的力量。但仔細一想,能傷到黑袍使的東西……但四聖器在老趙的安排下好好的……
“客官,後廚熬製的茶湯來嘍,您那些個材料混到一起熬出來的茶香啊,那叫一個清新,”驛館的店小二將一壺燙好的茶水端了過來,眼瞅著偌大的桌子,愣是冇地兒下手放哪兒,“您這物件,裹的獸毛?金貴啊,這油光水滑的……嘿呦!天老爺,它它它怎麼還在動呢?”
“噢,冇事冇事,自家養的貓,費糧食的很,”祝紅連忙解圍,二話不說地推了推大慶的虎背熊腰,順勢挪了塊地兒出來,“給我就行,麻煩小二哥了!”
“嘿,您客氣。我活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見這麼肥實的貓。您忙您忙。”店小二拿肩上搭的布擦了擦微微溢位來的茶水,禮貌地將托盤遞了過去。
開蓋一聞,清爽的茶香微微透著苦,混合果糜與鮮花的前調,或許這古味茶真的能治病。眼前這壺剛剛泡就的茶還冒著氤氳的熱氣,手放在壺附近便暖烘烘的。不知是不是累了的緣故,聞著這股子淡香,祝紅身上微有些冷。
聽江殿下說,五絃城大射禮在即,這個禮製她略有耳聞。
相傳是舊時文捲上記載的古禮,於深秋時分舉辦,王公貴胄以射藝圍獵競技,宴賓客,舉觥籌,行禮樂之製,鐘鼓齊鳴,而平民百姓會各門各戶都會在這個千載難逢的節日裡,自發打造弓羽的紀念飾品,拿去集市售賣來換些銀錢。
屆時平民亦可賽射技,按組彆的排名先後,風風光光地出席“射場圍獵”,大抵就是在大射禮節日開幕的當天,便能擁有在蒼穹殿金榜封賞的資格,從而在身份地位上有了華麗逆襲的可能,同整個城中射藝最強的一群人裡爭個先後,排個名次。
聽說一旦上榜,不僅是實力的證明,還能夠獲賜五絃弓柄,引得無數青年才俊為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因此這大射禮,不僅是一件舉國歡慶的盛典,也是許多人逆天改命的契機。
本以為隻是四叔神神秘秘講來哄小孩玩的睡前故事,冇想到都這麼年代了,居然世界上還真的有這麼一座城,這樣一群人,過著守舊循古的生活。這樣看來,很多乍一聽莫須有的童話,也不全是騙人的。
隻是,這樣一次國之重禮的慶典活動,江深明明跟特調處一乾人等不是那麼對付,居然還要邀請趙雲瀾前去,真不知道他心裡打的是個什麼算盤。不過顯然,聽他鬆口的意思,估計在這兒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過完節,就能回家了吧,四叔他們肯定在家等她等的都急死了。
發了會兒呆,茶壺都不燙了。哎,身為女人,就是容易想太多。
正想著給樓上的幾人把托盤送上去,沈巍恰好從驛館外走進來,看到祝紅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十分紳士地打招呼,“這一路奔波辛苦了,要是累的話,還是彆在桌子上湊合的好,樓上還有地方,不如上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可以幫你把大慶也抱上去。”
祝紅立馬坐直了身子,斜眼看了看四仰八叉的黑貓,又考慮了一下上樓成為電燈泡的可能,頓時婉言謝絕,“不用不用,這樓下亮堂又通風,而且林靜和老楚要是回來的話,我也能第一時間知道。哦對了,這是按照吩咐讓他們這兒後廚熬的茶湯,幾味藥都放進去了,我剛想著給你們端上去呢。也不知道我在那地方隨手摘的幾把茶樹葉子,效果怎麼樣……”
沈巍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這熱茶便是解迷沼水汽寒毒的關鍵所在,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不必對自己的能力太過介懷,也不用凡事都錙銖必較。有時候放輕鬆一點,手裡的東西才能抓住不掉,不然太過緊繃,反而會適得其反,徒勞無功。”
得,沈教授又在說她這隻小蛇聽不懂的話了。不過好在人家這回不是來催眠自己的。
“等給魏統領把這味茶服下,我們先行一步,你們留在驛館,一切照常,等天黑之後,照著這個地址過去。按這裡的作息,那時候街上的人會逐漸多起來,行事會更方便一些。晚上我們在那裡彙合。或者,你叫大慶聞著他主人的味道找過去也行。”
沈巍遞上一張墨跡未乾的紙條,接過茶盞的同時還不忘開個玩笑,倒讓祝紅有點不適應,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什麼時候黑袍使佈置任務的時候還能聽見半句調侃,真是讓老趙給潛移默化帶壞了。
“冇問題,交給我。還冇謝謝你在蒼穹殿替我出頭,不過……那個江殿下也真是,脾氣差人品差,我看他這個一官半職當的是真不怎麼樣,說翻臉就翻臉,下手冇輕冇重的……而且,聽老趙說後來在問淵閣你們也差點打起來,那你的傷,好點了嗎……”
“不要緊的,無妨。他也有苦衷。”沈巍回頭輕聲說道,端著茶壺,幾步便上了樓。
雖然明知道並非不要緊,但是一瞧見沈巍說話的神情天然地帶有寬慰的樣子,便也覺得在這人眼前好像冇什麼事情是大不了的。
祝紅剛轉過臉想趴桌子上歇會,就猝不及防瞅見黑貓一個打挺……好幾個打挺翻起身來,叼走沈巍給的紙條,蹲坐在桌上,一本正經地囫圇問她,“咋回事,沈教授居然受傷了?誰乾的,幾個人,家住哪?要不要咱們去打一架?”
祝紅:“踏實睡你的吧,哪兒那麼多話。”
大慶:“總不可能是樓上那個什麼清心君吧,不是吹得什麼能力超群天下無雙嗎,還不是三兩下就把自己撂那兒了……不過剛纔路上我就想問了,蒼穹殿的人,跟問淵閣關係匪淺,這裡麵,不會有什麼貓膩兒吧?我看問淵閣裡麵那些門童都是小孩,除了那個店夥計年紀稍長,除此之外根本看不見一個成年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祝紅:“也許是他們有什麼不成文的規矩,或者人家就是樂意這麼安排呢。”
大慶:“話是這麼說,但聚香樓的暗門是他們造的,當年那個犯罪團夥又長期混跡酒樓,很難講他們一點合作的可能都冇有。而且,當年雖然一鍋端了那群人,但如果這個團夥隻是灰色鏈條上的一個點,點斷了,線索也就斷了,整個鏈條的其他部分就被保護了起來。如果不繼續查下去……你不覺得結果會很可怕嗎?”
“查,當然要查。”祝紅遊移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
陽光下冇有犯罪行為,不代表黑暗裡冇有猙獰的麵目和哭泣的聲音。可是特調處,或者說所有的執法人員,不就是為了將縫隙撕開,把肮臟的洞xue裡所有傷天害理的禍害,都一一清理乾淨嗎。
這從來都不是趙雲瀾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是特調處幾個人的意願,更不是守護天下和平的大人一肩之責,而是一類人,不計得失要去捍衛的東西。是正義的理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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