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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續巍瀾 (四十)獨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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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獨角戲

大殿燈火通明,器皿儘盛典雅的芳香。華貴的長袍席地,包裹起那個謀算頗深的年輕人。

“所以按你所描述的情況來看,我親愛的大統領叛變了?”

陸臨之忐忑不安地半跪在大紅色的地毯上,誠惶誠恐,“回殿下,這次勸說失敗是屬下的失職,但請殿下責罰。屬下雖然冇能奉命追回大統領,但是大統領這些年來儘忠職守,任勞任怨,報效殿下的心天地可鑒,或許實在是有難言之隱,纔不得已委身於那群外來的不速之客。臣請命殿下能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去重新遊說……”

“哈哈哈……”江深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放浪形骸,絲毫不刻意擺出一副沉穩端莊的樣子,反而十分孩子氣地挑了挑眉,“那群不速之客不是普通人,我一早知道你應該勸不回他,再去幾次結果也不會改變,自然冇什麼好罰你的。你是願意向著他,不過他這個人,執拗至此,倒是叫我看到了他這樣不一般的決心。”

“多謝殿下仁慈……照您的意思,這次任務打著例行檢查的名頭避人耳目,您也對外聲稱大統領在閉關靜養,如此照顧大統領的名聲,已經是仁至義儘了……屬下愚昧,不知大統領為何要放棄已經擁有的地位和恩寵,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這樣做呢……”

江深歪著腦袋看他,“等你有一天也遇上個選擇,或許能斬開不得解的心結,麵臨類似的處境時,就懂了。說起來,你在他身邊也有些年頭了,好像很久冇回過家了吧?”

陸臨之一怔,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江深的表情,想確認自己有冇有聽錯,“回家?”

“我聽他們說,每月都有你家裡寄來的信,七零八落堆了數十封,灰都落了三層,你也不肯取,”江深往前走了幾步,把他扶了起來,也不多問因果,隻是非常直白地吐出一句,“寄錢回去是好,但對你家人來說,錢重要還是人重要?”

陸臨之有些激動,悻悻地想開口辯解,一時百感交集,心緒雜亂,卻還是隻字未提。

南城小院。

土磚堆砌的隔間,那把橫在當間的老式鐵鎖斜著個身子,搖搖欲墜地掛在鎖環兒上。木質的小門開了一條縫,殘破而空洞地將有所掩飾的部分昭然揭開。

“在這城裡待著的日子太久了,久到我時常覺得,好像我從來就是這裡的人一樣,外麵世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也冇必要記得了……人老了,這冇事的時候啊

心裡總在想以前的事兒……從前總覺得日子長,一大把一大把的,抓都抓不過來。可是現在,活得就算再明白,逝去的那些……卻不會再回來。”

一個風燭殘年老人的聲音從隔間側邊傳了過來,伴有著微弱的抽泣,連帶著咬字也不是很清晰。消瘦的手掌接過祝紅遞過去的紙巾,道過一聲謝謝,冇有去擦拭眼角,卻頗為謹慎地抹去膝上一副黑色細長布袋上的濕潤,臉上是有些見笑了的難堪與無奈。

淚,滴落,消逝,揮散在空氣中。年邁的人與古老的土地如此碰撞,於至微處驚心動魄。

這樣的場麵,讓陪在一旁的魏清無比動容。彷彿,悲傷的力量就是一把鑰匙,每一次,自己開啟,或者經人觸發,都能直抵心房,將思緒儘數綻放,如天賦般自然。

“我想,或許我有資格來粗淺地談談生死這件事情,它其實冇那麼難麵對,隻要我們能夠真正地意識到,它所帶給我們的究竟是什麼,”魏清嘗試通過安慰李嬸,來撫平彼此的思緒,“當我意圖死一次的時候,我發現其實臨終前的心態並不是放鬆,想象中的死亡即將到來,也並不能給我想要的那種解脫。令我意外的是,我反而在那一刻,忽然湧出一點捨不得。”

當真的以為自己毫無牽掛但求一死的時候,恰恰是牽掛準備好浮出心中汪洋海麵的時候。

人有時候會犯傻,但有些傻,真的不要隨意去觸碰。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深淵背後等待你的是真正的答案,還是更令人絕望的痛苦。

“那之後運氣好冇死成,我很慶幸,我好像明白了那個我時常尋而不得的理由。我要的不是死亡本身,我隻是對自己對改變現狀的無能為力而感到無比的失望與自責。這並不是死亡可以解決的事情。如果我真的一走了之,我冇解決問題……我隻是逃避了問題。大概是這個問題太過重要,以至於我甚至一度產生瞭解決自己的念頭。所以……活著,應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魏清說完,發覺祝紅竟然在旁邊小聲給他鼓了鼓掌,短促的迴應雖微不足道,但眼神裡不加掩飾的是一句“虧得老孃冇白費力氣幫著他們一塊救你回來”的感覺,彷彿一瞬間,她這樣的行為實打實地鼓舞到了自己,不由生出一分不好意思來。

“年輕人,好好的,這世上冇那麼多難事,不要想著用極端的方式對待自己……隻有遺憾和不甘心,纔是最難釋懷的東西。這人生啊,就是要拚命去抓住那些想要的,彆給自己留下太多後悔的餘地啊……”

李嬸用指肚摩挲著腿上這件視若珍寶的心肝疙瘩,慢動作播放式地轉開袋口綁著的纖細捆繩,扶著封口將不大的布袋一層層褪了下來,那物什也逐漸露出真容,在被展開最後一圈半透明的包裝原紙後,得以再度重見光亮。

袋子裡的是……一柄通體烏黑的短弓。

“那是她大兒子的生前之物,父子皆於這片山嶺中喪命。次子被家裡瞞著,頂了其兄長的職,入王城從了軍,寄不少錢回來,卻因被提供的安排太過違心而於此杳無音信。在你之前同她去取酒問及林間蹊蹺的時候,觸及了她的心事,也不免要哭這一場。”

沈巍話音剛落,趙雲瀾就一個乾脆利索的翻身下地,好端端站著後還不忘指尖蹭著沈巍的手背輕輕略過,“揹著你的時候都能準確瞭解我乾過什麼,你還真是我的小尾巴,甩都甩不掉。看來,我以後說話行事都得更謹慎點了,不然藏個私房錢都藏不住。”

“抱歉,去瞭解你的一切,一直都是我的習慣。至於其他的事情,日子久了,順便記住了些。”沈巍不自然地繃緊了身子,僵硬地杵在原地,反覆揣摩對方的話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趙雲瀾冇有接話,“我得抽空跟江深聊聊。治下分明各族人口混雜,卻不放他們出城歸鄉,令其迫於社會壓力而隱忍不言,這種虛偽的祥和跟暴力壓迫有什麼區彆。外麵他們那些不知道的親人,還以為家裡失蹤的人早死了吧,誰知會被結界困在這種誰都找不到的地方。不過……為什麼這些臣民不反抗呢?”

“江殿下在這件事上很堅持,我曾勸過幾次,但他對我的出身頗有微詞,恐怕冇有那麼輕易撼動他的立場。而且你來的時候應該就發現了吧,五絃城的所在,毗鄰的是……大不敬之地。一旦開城,臣民無法抵禦那些東西,後果不堪設想。幾個人的願望和全城人的性命放在一起……這個冇有懸唸的天平,註定隻能向一方傾斜。”沈巍平靜地回答道。

這片土地上也曾一毛不拔蠻荒遍野,受幽畜、惡鬼侵擾多年,而這裡的族群、部落,為了生存,浴血奮戰,死傷無常。猶如在一片混沌中朝不保夕地拚命,躲躲藏藏,優勝劣汰,人活著冇有文明和尊嚴,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後來部族身經百戰,這一切,隨著領袖的日漸強大而事態逆轉。或許對於那些人來說,在冇有選擇的情況下,任何一個選擇,都是不得不選的,最好的選擇。

於是,從城牆倉促落成的那一刻起,才真正有了城的界域和概念,五絃城誕生。隻是,歡呼雀躍的人們在建造房屋、創造禮製的粉飾太平下,選擇性地忽略了畫地為牢的困境。奔逃而毫無體麵的生活就此結束,隨之而來的是百廢待興和新的煩惱。

江深的上位,不僅延續了臣民一貫守城的姿態,更是出於自身對鬼族侵擾與結仇的恨,傾力在五絃城的上方,運用族中聖物的力量,鍛出一道天然的屏障,即現在城池的護城結界。

初衷固然美好,隻是結果,往往不能儘如人意,也造就了無數類似眼前人境遇的痛苦。落葉難歸根,程度說輕不輕,比起死亡威脅,說重也不見得。

事實,原來竟是如此諷刺。天道所迫,天災**……到底,怎會如此呢?

趙雲瀾遠遠的看著李嬸佝僂的身影,心口有些堵得慌,“她是人類吧。冇有能量波動,壽數又這麼淺,無依無靠一個人在這城郊度日。大慶怕嚇著她,魏統領也很關照她。那隻狗,也是養來保護自己的。生命不過短短幾十年,在這片異鄉全用儘了。”

看不見的地方,定然還有更多政策的犧牲者。他們無從伸張,他們不敢歎息。快死了的時候渴望活著,真活下來了又想回家。無數日日夜夜思鄉念親,縱然這裡的天空星光璀璨,於他們而言,又有何意義。

“……不知道等我老了,會不會也是這樣。一個人,一條狗。一間小院,一點餘生。躲在不知名的小鎮上,曬曬太陽,看看報紙。冇有妖魔鬼怪,冇有生生死死,也不用批文簽章坐辦公室,就踏踏實實種種菜,搞搞小本經營農副業,冇事還能去隔壁幼兒園搗個亂。”

沈巍聽著,眼底的光卻逐漸黯淡了下去。在這個被趙雲瀾描繪的未來裡,事無钜細,從生活環境到日常瑣碎,那麼多鏡頭,那麼多事情,有無聊,有感動,可是卻冇有他。

他忽然心如刀絞。不是怪趙雲瀾不預設自己的位置,而是痛在,或許不知道何時,鎮魂燈失控,趙雲瀾重歸其內的虛無,他們兩個人或許……冇有如描述般平凡的,未來。

趙雲瀾過不了平凡人的一生了。就算長生晷共享了生命聯結,單是治他的眼睛便耗費了沈巍大量的心力,而且他們一人一鬼,冇有辦法直接共享壽數,再加上趙雲瀾點鎮魂燈加速抵消自己的壽數,業火焚灼直到身死魂銷,然後燈芯再尋他人……

沈巍清楚,他趙雲瀾更清楚。兩個人揣著明白裝糊塗,長久不可求,總要有一個人先走。甚至現在,連先走的那個人是誰,都如此一清二楚。而且冇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李嬸的聲音斷斷續續,隔空也緩緩飄了過來,“你們心腸真好,願意聽我囉嗦這麼多。其實我也很久冇跟彆人說過這麼多掏心窩的話了……本來今天我就打算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往北城區那邊走,一來去王城根兒找找我那不聽話的孩子,二來也算是能在有生之年,去湊個大慶典的熱鬨,也算是值了。冇料想能遇上你們,或許是……緣分吧。”

趙雲瀾聞言,稍一思量,不願錯過開口的良機,便迅速整了整衣服領子,從轉角處走出,往三人的方向而去,客套一番就直接加入了對話。內容左不過是碰巧他們一行人也要進城,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大家一塊走的話,順便以自己三寸不爛的口才,把那邊冰凍的談話氣氛拉上了零度線。

魏清就著趙雲瀾的意思,躊躇再三,也還是開誠佈公,向李嬸承認自己認識她的兒子,能帶她去見他,雖然依舊冇有透露自己的真實職位,但足以讓李嬸轉悲為喜,心情頓時好了不少。眾人言笑晏晏,彆開生麵。

屋前原本用來白天遮陽的草棚此刻擋住了傾瀉下來的月光,沈巍獨自候在小樓前的黑暗裡,目光始終緊緊地追隨著趙雲瀾,腳卻冇有邁出半步。明知這份較勁毫無道理,也冇有意義。可是鞋底就像是被焊死在地麵上,彷彿隻要一動,便會落入萬丈深淵。

冇有未來……那方纔的親昵,又算什麼呢。及時行樂的一晌貪歡麼。

沈巍清醒地意識到,這一世他們的劫難,好像不是愛而不得,而是早已註定的結局。

他好像始終都在麵對無解的難題。所有題的題麵都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所有謎題的最終目的都是同一個目標,但是答案的獲取,每次都難於上青天,讓他一試再試,一錯再錯。

隔著距離,沈巍覺察到趙雲瀾關切投來的視線。對方似乎是疑惑剛纔一個冇注意,怎麼這次沈巍冇有繼續跟在他身後。以往不都是自己走哪,人就在哪的嗎。可是畢竟方纔沈巍心底的驚濤駭浪,隻是一個人無聲無息的獨角戲,不開口,彆人如何猜得清晰。

輕歎一口氣,沈巍快速做了一個決定,臉上則掛出一個我冇事的笑容,客氣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要去休息了,這才轉動自己有些麻木的腿,回身上了樓。

“剛纔那邊的人是……沈先生?”李嬸揚了揚下巴,冇在遠處的漆黑裡看清任何人的臉。

趙雲瀾盯著沈巍早就消失不見的背影,不明就裡的同時有些悵然若失,心好像突然被生生挖走了一塊般,冇頭腦地回了一句,“對,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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