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問長生 第56章 火
隻差一絲,神念二十二紋,這個進度相當可觀。
甚至有些出乎墨畫的意料。
他原本以為,這些蠻神,都算是「小神」,甚至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神明」,神髓也都沒有,本體也都隻是一些山精怪,或是鬼魅妖魔,品階也不算高。
最強的是兀魯族的蠻神,也隻是二品巔峰,不到三品。
但沒想到,這些蠻神道行不高,「肉質」卻很飽滿。
墨畫琢磨後才明白過來。
這些蠻神,雖說本體隻是山妖精怪,但畢竟沾了一絲「神明」的位格,吃過了香火,還有信眾供奉,算是有了神道的雛形,因此比起一般邪祟,品質好了太多。
吃掉之後,對神識的滋補效果也很強。
道行不高,獵殺難度低,吃了之後還大補。
這些大荒的「蠻神」,無疑是神念菜肴中的「珍品」。
墨畫深感大荒是個好地方,也是自己的福地。
就是偶爾會有一種,「水淺王八多」,「什麼土雞瓦狗也能稱神」的感覺。
但墨畫反過來想一想,又覺得這麼比不太公道。
自己情況特殊。
這些本地生養的「蠻神」,如何與自已這個,神識證道,神念道化,修斬神劍,天魔道,天機衍算,天機詭算,吃了神髓,還經曆過荒天血祭,吞了眾多妖魔,乃至活抓了邪神真胎的「半神」來比。
無論是神識根基,神念道行,廝殺經驗,傳承的厚重,都完全不是一個量級若不是自己,換任何其他修士,哪怕是金丹,到了這三千大荒腹地,麵對遍地無形而詭的「蠻神」,恐怕都會在不知不覺中,中了蠻神的道,葬身於祭壇之上。
「不是大荒的蠻神太弱了,而是自己太強了。」
「不怪它們·—」
墨畫心裡,默默為這些蠻神,挽回了一下尊嚴。
既然距離二十二紋,隻差一線,墨畫的動力就更足了。
他也加快了,「蠻神獵殺」計劃的進度。
這一切,都在暗中進行。
很多部落也根本不知道,他們供奉的「神明」,已經被墨畫宰了,並且吞了。
可殺著殺著,能殺的蠻神,就越來越少了。
紮木長老的名單上,大多數部落蠻神的名字,也都被劃掉了。
畢竟大荒的蠻神再多,也遭不住墨畫這個「災星」,割韭菜一樣地殺。
而紮木長老,也隻是一個小部
落長老。
他很少出遠門,知道的蠻神,也侷限在烏圖山附近,數量也很有限。
能殺的,該殺的,好殺的,墨畫也都殺了,並且吃了。
還剩一些,並不算壞的,的的確確是在儘蠻神的本分,兢兢業業,庇佑部落風調雨順。
這樣的蠻神,墨畫不太好意思吃,因此隻看上一眼,便離開了。
還有一些,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卻十分機敏警覺,藏得很深的蠻神,
也不太好殺。
墨畫在部落,蹲了好久,都沒抓到這類蠻神的馬腳。
後來他偷聽部落長老談話,才知道這些蠻神,給他們這些長老托夢了,讓他們千萬彆祭祀。
甚至貢品也彆擺,也不許任何人參拜,就當他們部落,沒有蠻神了。如此方能消未見之災,免未知之禍。
這種「驚弓之鳥」,「縮頭烏龜」一樣的蠻神,墨畫也拿它們沒辦法。
他時間寶貴,不可能為了這一隻兩隻的獨苗,放棄一大片森林,因此便放過它們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
但凡讓他能碰到的蠻神,大抵都是該死的,已有取死之道。
碰不到的,就意味著這些蠻神,本身氣數未儘,不可強行斷了他們的因果。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在順承天道,遵循因果。
墨畫在天機因果上的看法,越來越遊刃有餘。
但這樣一來,少了部分蠻神進補,他神識的進階,又不得不慢了下來。
墨畫隻能考慮,擴大野心,向烏圖山外拓展,去獵殺烏圖山外的蠻神。
但這麼做,就需要好好的籌備了。
因為據紮木長老所說,烏圖山外,是有很多「大部落」的。
這些「大部落」裡,金丹修士眾多,甚至可能還存在著,傳說中「羽化」境的王侯,和萬人之上的龍君。
這都是如今的墨畫,惹不起的存在。
在大荒三千山這個地方,他的人脈,甚至比大漠城那裡,還要稀缺。
大漠城裡,至少還有個道兵司楊家。
但在大荒的腹地,他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沒有一丁點背景和靠山。
出了任何紕漏,都不可能有人給他兜底的。
而且,他是沒有基本盤的。
像是在通仙城,雖說也沒什麼高階修士,但至少在「群眾修士」中,墨畫聲望很高,人緣極好,很受擁戴。
通
仙城的道廷司,小家族,小宗門,散修,獵妖師,煉器師,陣師等等,全都跟他一條心。
他想做任何事,都有大把的人願意幫他。
但是在大荒這裡,他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唯一有的,就是「相依為命」的大老虎。
因此,做任何事,都還是要更謹慎些。
至少,要打聽清楚形勢,知道烏圖山外,大致的蠻神情況,然後纔好下手。
最好也能再弄一份「紮木長老的名單」,就事半功倍了。
這件事,就要從長計議,好好籌備了。
而在籌備好之前,墨畫要做的,就是將烏圖山,以及周邊山界的部落,再重新掃一遍,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就這樣,墨畫一邊掃圖,查漏補缺,一邊做著向外進發,獵殺蠻神的計劃。
時間一點點過去,墨畫的計劃,也在逐漸推進。
有空的時候,他還是會去見見大老虎,
如今烏圖山深山,妖獸最多,最險惡的一個山頭,已經成了大老虎的「私人領地」了。
曾經占據山頭的幾隻二品妖獸,要麼被大老虎咬死了,要麼望風而逃,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如今的烏圖山,早已是大老虎的天下了。
它現在是真正的占山為王了。
而大老虎,也開始囤妖獸肉,為的就是,讓墨畫烤給它吃。
它現在也矯情了,除非條件實在不允許,否則一應妖肉,墨畫不烤,它就不吃。
墨畫還在山洞中,為大老虎,布了一個三九寒冰陣。
冰係陣法,是八卦奇陣之一,變化比較複雜,傳承稀少,會的修士不多。
好在太虛門,陣法道藏豐厚,而墨畫師從荀老先生,研究各類陣法,博覽群書的時候,也學過一些基礎冰陣。
這三九寒冰陣便是其一,雖不算高深,但也足夠用了。
大老虎殺了妖獸,會把妖獸的屍體,放在三九寒冰陣上,用來冷藏保鮮,避免肉質腐壞。
等墨畫外出獵殺蠻神回來了,再替它烤肉。
墨畫烤肉的時候,大老虎就瞪大眼晴,趴在一旁看著。
墨畫烤好了,大老虎就「鳴」地張開大嘴,讓墨畫把肉丟進它嘴裡,它再慢慢嚼,現烤現吃,一臉享受。
而替大老虎烤的肉,墨畫也留了一部分。
他將這些烤肉,帶到了烏圖部,分給了小紮圖。
紮圖,便是烏圖部
紮木長老的小孫子,也是那日紮木長老,準備獻祭給蠻神的孩子。
紮影象其他蠻族的孩子一樣,身上紋著獸紋。
但又與其他蠻族孩子不同,又瘦又小,而且也沒那股蠻勇的凶勁。
烏圖部窮苦,即便他是長老的孫子,也不曾受太多優待,見到墨畫送給他的烤肉,又是驚喜,又是誌芯,怯生生問道:
「巫先生,我——·能吃麼?」
墨畫點頭,「你受了傷,要補補身子。」
小紮圖雖然好轉了些,但底子差了,身體到底還是有些虛弱,需要吃點肉補補。
蠻族這裡,一般情況,都是以「肉食」為主的。
但或許是經逢戰亂,又遭荒年,如今肉也沒的吃了。
而且蠻族的「肉」,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們基本沒有烹飪的手段,香料也用得少,又腥又柴又硬,咬起來跟乾牛筋差不多。
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大荒這裡,是不區分「肉食妖獸」和「草食妖獸」的。
所有的妖獸,他們一視同仁,全部都吃。
草食妖獸無所謂。
可肉食妖獸不同,它們不但殺人,還以人為食,血肉裡會摻雜著人的血氣和養分,妖氣也更濃烈。
因此肉食妖獸的肉,一旦修士吃了,會有很強的副作用:
臂如會暴躁,會嗜殺,會失去理智,會生出血腥的幻覺。
且會被妖氣汙染經脈,壽命縮減。修行也容易出岔子,一不注意,就走火入魔。
可在大荒這裡,這些似乎反而都不太是問題。
因為環境惡劣,蠻修大多都死得早,因此也不在乎短不短命。
而條件有限,有的吃就不錯了,他們也不在乎,吃的是什麼肉。
甚至有些野蠻的部落,還存在著「吃人」的陋習,它們是真的會吃人。
因此吃肉食妖獸,這種有一點像是「間接吃人」的行為,甚至都會顯得十分「文明」。
這些東西,是大荒數千年來固有的習性,墨畫也改不了,隻能「尊重」下。
但他給小紮圖的,卻是嚴格挑選過的,草食妖獸的肉。
而且以陣火,焚去了妖氣,煉去了腥味,再撒了香料,很乾淨,味道也很好。
小紮圖嘗了一口,當即瞪大了眼睛,隨後有些捨不得吃,想收起來,可收到一半,動作又僵住了。
墨畫問他:「怎麼了?」
小紮
圖沉默片刻,聲音低沉道:
「這麼好吃的肉,我想留下來,給阿大,阿力,那真兒他們也嘗嘗——-可我忘了,他們已經不在了,隻剩我一個人了—」」
小紮圖神情默然。
墨畫心裡也有點不是滋味。
人世間生離死彆,無可挽回的苦楚,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體會到了。
墨畫便岔開話題,問道:「你叫紮圖?」
小紮圖點了點頭。
「紮圖在蠻文中,是什麼意思?」
小紮圖道:「是火焰燃起的意思。」
墨畫微愜,「你爺爺叫紮木,是木頭的意思麼?」
小紮圖點頭,「意思是堅固的薪木——」
他解釋道:「我爺爺名叫紮木,所以才給我取名叫『紮圖』,意思是以他為薪木,供養我這個火種燒起來,成為烏圖部將來振興的希望。」
說完小紮圖歎了口氣,「可惜我沒用,我爺爺是成木頭了,我這把火,卻燒不起來」
墨畫目光卻有些微妙。
小紮圖的靈根,其實是挺好的。
而且,這個孩子很有善心,在大荒這個野蠻的地方,這點殊為難得。
墨畫又問道:「你爹孃呢?」
小紮圖有些落寞道:「我娘不在了,我爹他被徵調,去和道廷打仗了。」
墨畫神情微凝。
大荒的蠻兵大軍,似乎並不全都是大荒王侯部落,以及王侯下屬部落的蠻修。
看樣子還有很多人,是從下麵的中小部落,徵調上去的青壯年。
而這些中小部落蠻修,尤其是小部落蠻修,待遇肯定不會好。
大半應該是去做「炮灰」的。
甚至有可能,那晚大荒門兵變,蠻軍偷襲道兵之時,衝在前麵與道兵斯殺的普通蠻兵中,就有小紮圖的父親。
在戰場上,他們或許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兵。
但在部落裡,他們卻是一個家的支柱。
是一個孩子唯一的父親。
而小紮圖的父親,也很可能早已死在了那晚,與道兵的廝殺中,再也回不來了。
墨畫心中輕歎,又問:「你們部落的大人,都被抽去打仗了?」
小紮圖點頭道:「大部分叔叔伯伯,修為高,實力強點的,都被抽調走了。
「很多物資,吃的喝的,也被徵調去了。」
「這樣一來,烏圖部的實力,就更弱了。」
「我們防不住山上的妖獸,隻能拋棄原本的營寨,到這裡謀生。」
「物資沒了,沒有大人打獵,吃的也少了。」
「再加上,今年有異象,天有流火,比以往都熱,山裡的一些小黍和野粟,
全都乾死了,更沒的吃了。」
「我們烏圖部,已經餓死過不少人了。」
「所以,爺爺纔不得不想辦法,向蠻神大人祈福,能讓我們烏圖部,運氣好點,山裡的黍粟不枯,打獵也能有獵物,至少讓部落,能熬過這幾年,熬到·—」
小紮圖的聲音,又低沉了幾分,「熬到——我爹和叔叔伯伯他們打完仗回來。」
雖然他心裡知道,這件事恐怕不可能了。
他爹和叔叔伯伯,可能回不來了。
即便回來,他們這些老幼病殘,可能也先餓死了。
墨畫神情凝重,「其他部落,也是一樣麼?」
「嗯。」小紮圖道,「差不多都是這樣,有的甚至比我們烏圖部還慘,整個部落,全都餓死了,還有些餓的,隻能互相吃人了。」
「這附近,之前其實還有一些小部落,現在都已經沒了,一整個部落,人全死了—
墨畫眉頭皺起,又問道:「窘迫至此,不脫離部落,外出去謀點生計麼?」
「不能離開部落的———」小紮圖嚴肅道,「離開部落,沒了部落的圖騰,那就是『蠻奴」了,蠻奴都不是人,被人抓去,都是當牲口的,隻會死得更慘————」
墨畫心中深深歎了口氣。
這就是戰爭,殘酷的另一麵。
無論是前線,還是後方,都在被「戰爭」吸血。
而大荒蠻修的窮苦和災難,也是他此前沒料想到的。
看來無論到了哪裡,底層的修土,都是一樣地苦。
隻是這些,他目前仍舊無能為力。
墨畫又歎了口氣,看向小紮圖。
小紮圖在吃著他給的烤肉,吃得很慢,很珍惜,似乎是怕吃完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墨畫看著有些心酸,心頭忽而猛然一證,忍不住想到,這樣類似的心酸畫麵,自己到底看過了多少次?
又有多少次,像現在這樣感歎自己的「無能為力」?
自己難道,就這樣一直「無能為力」下去麼?
而且,自己真的無能為力麼?
是真的無能為力,還是隻是給自己的不願作為找藉口?
自己這一身修為,這強大的神念,諸般的法術本領,到底是為什麼學的?
墨畫突然愣住了,心頭如驚濤駭浪,起伏不息。
修道之人,求的是道,踐行的也該是道。
而再宏大的「道」,也要從「小事」做起,也早晚都要去踐行。
既然早晚都要做,那為何不從現在開始,不從目前能做的事做起?
逆天改命,改自己的命,也改普天之下,所有底層修士的命——·
就從眼前的大荒開始。
從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到一個部落,到一眾部落,乃至整個大荒,三千部落的命運。
從而徹底扭轉,整個大荒的局勢。
在亂世中,在這罹經戰火,野蠻貧苦的三千大荒,奠定自己成道的勢力和根基,逆蒼生的命格!
墨畫心胸震蕩,血脈也一瞬間為之噴張。
一旁的小紮圖,還在細細吃著烤暴,見墨畫心神激蕩,神情幾番變幻,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如天地般高遠莫測的氣運,儲些不創所以,但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敬畏和憧憬,小聲問道:
「巫先生?」
墨畫微愜,緩緩收回目光,也收起了一切壯闊的心緒和誌向,斷釘了因果的線索。
而後他轉過頭,看了眼小紮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和笑道:
「你儲一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