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可忽驟得 第27章 詩詞初試(下)
李社長盛情,在下不敢推辭。蘇明遠鎮定地回應,心中卻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現在,他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一首七律,且要符合格律要求,內容還得有所見地。一個失誤,就可能淪為笑柄,影響縣試前景。
請先生移步書案。李鴻漸指向窗邊的一張書桌,上麵已備好筆墨紙硯,從現在開始計時,還請揮毫見教。
蘇明遠走到書案前,望著窗外的春色,心中思緒紛飛。他深知自己並非即興創作的高手,更不熟悉七律的嚴格格律。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冷靜,專注當下。他在心中告誡自己,把這當作一次跨時空的文學實驗。
他落座研墨,閉目沉思。春雨,一個看似簡單卻內涵豐富的題材。在古代詩詞中,春雨既可表達對生命複蘇的喜悅,也可寄托思鄉離愁;既可讚美大自然的神奇,也可抒發人生的感悟。
忽然,一個靈感閃過。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的感受或許與在座諸位截然不同。他睜開眼睛,提筆蘸墨,落筆如飛:
細雨斜風作小寒,淡煙疏柳媚晴灘。
幾多春色關山路,儘是思歸夢裡看。
雨燕雙飛原上草,花溪一路水中天。
故園雖遠心常係,萬裡雲山一夜還。
寫罷,他放下筆,重讀一遍,確認格律無誤後,這才長舒一口氣。這首詩雖非驚世之作,但也算中規中矩,且暗含他作為穿越者的特殊心境——對現代世界的懷念和對古代生活的接納。
蘇先生已然完成?李鴻漸驚訝地走上前,不過片刻功夫,就有佳作問世,當真令人佩服。
其他賓客也紛紛圍攏過來,好奇地觀看蘇明遠的作品。隨著他們的閱讀,廳內的表情漸漸從驚訝轉為讚歎,甚至有人低聲誦讀起來,品味其中韻味。
好詩!一位白須老者拍案叫絕,這首詩格律嚴謹,意境深遠,尤其故園雖遠心常係,萬裡雲山一夜還二句,更是點睛之筆,道儘遊子思鄉之情。蘇先生不愧才名遠播!
確實精妙。另一位儒服文士點頭讚許,雨燕雙飛原上草,花溪一路水中天這一聯對仗工整,景象生動,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憂思,卻又不失春日生機,意境很是獨特。
眾人七嘴八舌地評論著,大多是讚美之詞。蘇明遠謙虛地接受,心中卻鬆了一口氣。這首詩能得到認可,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然而,就在氣氛正熱烈之際,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和諧:詩是好詩,隻是風格似曾相識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青衫的中年文士站在角落,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張大人何出此言?李鴻漸問道,眉頭微蹙。
沒什麼,隻是覺得這首詩的風格,與十年前《江南文集》中的一首作品極為相似,連意境都如出一轍。那位被稱為張大人的文士慢條斯理地說,目光如刀般掃向蘇明遠,不知蘇先生是否讀過此集?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番話無異於指責蘇明遠抄襲,在文人雅集中,這是極為嚴重的指控。廳內頓時寂靜無聲,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蘇明遠身上,但這次充滿了質疑和探究。
蘇明遠心頭一緊。《江南文集》?他從未聽說過這本書,更不可能抄襲其中內容。但在這個沒有網路搜尋的時代,他無法即時核實對方的說法,也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張大人所言,在下不敢苟同。他沉著應對,這首詩確為方纔即興所作,或有巧合,但絕非抄襲。至於《江南文集》,在下確實未曾拜讀,若有雷同,實屬偶然。
偶然?張大人冷笑一聲,萬裡雲山一夜還這樣的獨特表達都能偶然相同?蘇先生莫不是在說笑?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蘇明遠知道,這是一場他無法避免的交鋒。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專門為難於他。而在這種場合被指責抄襲,不僅關乎顏麵,更可能影響到即將到來的縣試。
就在他思索對策之際,一位年長的文士忽然開口:張大人言之有理,但也請拿出《江南文集》,讓我等一觀究竟。空口無憑,恐難服眾。
這番公允的話語得到了多數人的讚同。張大人麵色微變,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如此直接地要求證據。
《江南文集》乃私人珍藏,非隨身攜帶之物。他有些尷尬地辯解,若諸位不信,可日後前往舍下一觀。
既然如此,此事暫且存疑。李鴻漸適時介入,打圓場道,詩會本為雅事,切莫因一時爭執而壞了興致。不如繼續進行,待日後查證再論。
眾人紛紛點頭,但看向蘇明遠的目光中,已多了幾分探究和保留。這場無端的指控,雖然沒有實質證據,卻已經在眾人心中播下了懷疑的種子。
蘇明遠心中苦笑,卻也不動聲色。他明白,在這個以文章為立身之本的時代,文人之間的爭鬥有時比刀劍更加鋒利。而他,作為一個外來者,自然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接下來的詩會繼續進行,其他賓客陸續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互相品評。但那種最初的和諧氛圍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緊張和戒備。
當輪到張大人展示自己的作品時,眾人才發現這位自稱府城來客的文士,竟是一位詩詞大家。他的七律《春雨》意境開闊,筆法老到,確實遠勝一般文人。但在場眾人雖然讚歎,卻也察覺到他處處暗含機鋒,似有所指,隱隱有針對蘇明遠之意。
張大人詩才卓絕,令人敬佩。李鴻漸恭維道,不知大人此次來我縣,所為何事?
奉命巡視各縣學政,為科考把關。張大人淡然回答,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蘇明遠,尤其要嚴查舞弊抄襲之風,維護科考公正。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蘇明遠心頭。怪不得這位張大人對他糾纏不休,原來是科考官員!而那個莫須有的抄襲指控,恐怕也是為了縣試埋下伏筆。
事情的嚴重性遠超想象。如果這位科考官真的認定他有抄襲行為,那麼在即將到來的縣試中,他的處境將極為不利,甚至可能麵臨被黜落的風險。
詩會接近尾聲,眾人雖仍推杯換盞,談笑風生,但蘇明遠已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自己。他藉故告辭,早早離開了醉月樓。
先生為何這麼快就回來了?劉亮見他下樓,驚訝地問道,詩會不是應該持續到深夜嗎?
事有變故,回去再說。蘇明遠神色凝重,低聲回應。
兩人默默無言地走在回村的路上。夕陽西斜,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如同一對孤獨的旅人,踽踽獨行在時光的長河中。
有人陷害我。路上,蘇明遠終於打破沉默,將詩會上的遭遇一一道來。
劉亮聽罷,臉色也變得凝重:這位張大人,莫非就是新任的學政張廷玉?據說他為人嚴苛,最重文章真偽,最恨抄襲之風。若他真存心針對先生,縣試恐有變數。
蘇明遠沉默不語。他心中明白,這場詩詞初試,本應是他融入文人圈子、為縣試鋪路的良機,卻不想變成了一場暗藏殺機的博弈。那位張學政的敵意來得莫名其妙,卻又真實存在,這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和策略。
抄襲?走著走著,他忽然苦笑出聲,我一個現代人,怎麼可能抄襲一本根本不存在的《江南文集》?這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先生何出此言?劉亮不解地問。
沒什麼。蘇明遠搖搖頭,沒有解釋自己的失言,隻是覺得命運弄人罷了。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兩人踏著月色歸村,一路無言。蘇明遠的心緒如同天上的星辰,明滅不定,閃爍不休。這場詩詞初試,不僅考驗了他的文學才華,更像是一場生存試煉,提醒他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每一步都需要謹慎行走。
回到家中,他獨坐燈下,將詩會上的遭遇詳細記錄下來,試圖從中找出些許端倪。那位張學政為何對他如此敵意?是單純的刁難,還是另有所圖?《江南文集》又是否真實存在?如果存在,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時空呼應?
種種疑問縈繞心頭,卻無從解答。他隻知道,縣試已近在眼前,而他的處境,卻因這場詩詞初試變得更加複雜和危險。
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他輕聲吟誦著這句穿越的引子,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使命感,或許,我的詩詞初試才剛剛開始,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靜靜地注視著這個穿越者的身影,如同一麵古老的鏡子,映照出時空的玄機和命運的轉折。在這場跨越千年的旅程中,每一次看似偶然的遭遇,或許都是某種必然的安排,引領他走向未知卻又似曾相識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