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可忽驟得 第28章 水井洗濯(上)
穀雨時節,綿雨霏霏。一場午後的驟雨過後,青石板路上積水瀲灩,倒映著低垂的天空,如同一麵模糊的鏡子,映照出時間扭曲的痕跡。
蘇明遠負手而立,望著院中雨後的殘花,心事如這水窪般難以平靜。自那場詩會風波過去已有三日,張學政的敵意和那本神秘的《江南文集》仍如陰影般籠罩著他。縣試在即,這場無妄之災不禁讓他心緒不寧。
先生,今日不去私塾授課嗎?王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今日休沐。蘇明遠回過神來,正好我有些衣物需要清洗,想藉此機會整理一番。
王婆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先生要親自洗衣?這等粗活,何必勞動您的金貴手?老身可代勞。
蘇明遠搖頭微笑:無妨,正好藉此舒展筋骨。隻是不知村中何處可以洗濯?
西頭那口大井水質最好,村人多在那洗衣。王婆依然有些不解,隻是先生從前從不親為這等活計,如今何故
病後心境有變,不喜過於依賴他人。蘇明遠隨口解釋道,王婆不必掛心,我去去就回。
他提著裝滿待洗衣物的竹籃,向村西走去。路上,他不禁思索著現代與古代生活的巨大差異。在現代,洗衣機、自來水都是理所當然的便利;而在這裡,最基本的洗漱都成了一項技術活。這是他穿越至今,仍難以完全適應的部分。
村西的大井坐落在一片開闊地上,井台用青石砌成,井欄已被千百雙手摸得光滑發亮。井邊設有幾個石砌的洗衣池,此時已有幾位村婦在那忙碌。
蘇明遠略顯尷尬地站在一旁,觀察著她們的洗衣方式——先在井中汲水,倒入洗衣池,然後用一種像肥皂一樣的物質揉搓衣物,再反複捶打衝洗。整個過程看似簡單,實則頗費工夫。
他猶豫片刻,最終選擇了一個較為偏僻的洗衣池,開始照貓畫虎地模仿。然而,理論和實踐之間的鴻溝很快顯現——他不知道如何掌握力度,衣物時而搓洗不淨,時而又揉搓過度。那塊據說是用草木灰和油脂製成的,在他手中顯得格外不聽使喚,滑溜溜地四處亂竄。
先生這是在做什麼?一個驚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明遠回頭一看,是村中常來私塾聽課的李嬸,正一臉詫異地望著他。
李嬸安好。他尷尬地笑笑,在下不過是洗些衣物。
先生何須親自動手?李嬸不可思議地說,讀書人的手是用來翻書寫字的,這等粗活,應交給下人或婦人去做。先生莫不是缺銀錢雇傭雜役?
非也非也。蘇明遠連忙擺手,隻是偶感閒適,想體驗一下尋常生活。
李嬸將信將疑,但也沒多問,隻是熱心地走上前來:先生若真要洗,也不是這般法子。您這樣搓,布料很快就會損壞。來,看我示範。
在李嬸的指導下,蘇明遠學會了正確的搓洗方法——先用溫水浸泡,再用皂角輕輕揉搓,最後用清水漂洗。整個過程看似簡單,卻有不少技巧。
多謝李嬸指點。他真誠地道謝,原來洗衣也是一門學問。
先生說笑了。李嬸笑道,這不過是婦人們的日常罷了。說起來,先生前幾日去縣城參加詩會,可有什麼趣事?村裡人都在傳,說您的詩才驚豔了一眾文人雅士呢。
蘇明遠心中一沉。看來那場詩會的訊息已經傳回村中,隻是不知傳言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不過是尋常雅集,何足掛齒。他輕描淡寫地回應,不願多談那場不愉快的經曆。
就在二人交談間,井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原來是幾位村婦在爭奪洗衣位置,互不相讓。眼看爭執越來越激烈,甚至開始推搡起來。
這幾日乾旱,井水漸少,大家都想早些洗完。李嬸低聲解釋,每到這時節,總免不了一番爭執。
蘇明遠點頭理解。在物資匱乏的古代,即便是一口水井也可能成為紛爭的源頭。這讓他想起了現代社會的資源分配問題,隻是表現形式更加直接而原始。
何不按序排班?他提議道,每人限定時間,用完便換下一位,豈不皆大歡喜?
先生的意思是李嬸若有所思。
譬如每人半個時辰,先來者先用,後到者依次排隊。蘇明遠解釋道,如此一來,既公平又有序,何須爭執?
李嬸眼前一亮:先生此言有理!我這就去與她們說。
在李嬸的協調下,村婦們很快接受了這個提議,紛爭平息。她們驚訝於這個簡單卻實用的方法,紛紛向蘇明遠投來敬佩的目光。
蘇先生不愧是讀書人,連洗衣這等小事都能想出好法子。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讚歎道。
蘇明遠謙虛地笑笑,心中卻有些苦澀。這種在現代社會看來再普通不過的排隊製度,在這個時代竟顯得如此新奇。這再次提醒了他,自己身處的是一個多麼遙遠而陌生的世界。
洗完衣物,他在井邊擰乾衣服,準備回家晾曬。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意外的訪客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