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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忽驟得 第9章 巷議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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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掠過村頭老槐,捲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蘇明遠腳邊。他停下步伐,凝視著這些飽經滄桑的黃葉,恍惚間彷彿看到了自己——一個被時光之風裹挾,飄零至此的異鄉之魂。

村中早市已近尾聲,零星攤販收拾著未售完的貨物。自他複課半月有餘,鄉人對這位病後大變的蘇先生的議論卻愈演愈烈。行至村口茶肆,三兩食客圍坐論道,耳邊飄來隻言片語。

蘇先生近來奇怪得很,前日我去拜訪,他竟不認得我聽說他病中魂魄出竅,如今回來的怕不是本人我家阿瑞上課回來說,蘇先生教的新法子古怪,卻也生動有趣

蘇明遠步履微頓,佯裝整理衣冠,側耳傾聽。古人的竊竊私語,不亞於現代社交媒體上的鍵盤俠評論,隻是傳播速度慢了些,殺傷力卻不遑多讓。

嗬,連我自己都承認,我確實不是。他在心中自嘲,繼續前行,卻見王婆站在前方,與一位老者攀談。見他走近,王婆麵露難色,那老者卻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

賢侄好啊。老者微笑著行禮,目光如炬,老夫聽聞你病後學識不減反增,甚是欣慰。

蘇明遠連忙回禮,卻不知對方是誰。王婆見狀,忙道:這是縣上趙師爺,你忘了?趙師爺當年多次資助你讀書,還替你延請名師指點。

趙師爺安好。蘇明遠心中一驚,忙深施一禮,侄兒病後記憶模糊,多有怠慢,望師爺恕罪。

趙師爺撫須輕笑:無妨無妨。正好老夫有事來村,順道看看你。聽聞你近來言行舉止與往日大不相同,剛才又不認得老夫,當真令人生疑啊。

言語中半是戲謔半是試探,蘇明遠心頭一緊。這趙師爺乃是縣衙中人,位高權重,若起疑心,對他可不是好事。

侄兒病中受驚,醒後確實諸多事物記不清了。他謹慎應對,隻是讀書習慣未改,每日仍勤習經史,還望師爺見諒。

趙師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昔日你專攻《詩經》《左傳》,今日可還記得?

蘇明遠暗叫僥幸,這兩部他在現代研究頗深,當下朗聲道:《詩經》開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言後妃之德也;《左傳》昭公元年載太史曰:『非禮也,降觀辱也。』,皆曆曆在目。

趙師爺撫掌大笑,看來傳言有誤,蘇賢侄學問不減當年。隻是他突然壓低聲音,你可知縣試在即,今年你可有意一試?

縣試!蘇明遠心頭一震,科舉,這個他研究多年的古代選官製度,如今竟真的擺在眼前,成了自己人生的重要抉擇。他下意識答道:侄兒一直有此心,隻是

如此甚好!趙師爺不待他說完,便拍板道,老夫與知縣有舊,可為你引薦。以你才學,下場縣試當有一席之地。好好準備,莫要辱沒了老夫一片提攜之心。

說罷,趙師爺拱手告辭,留下蘇明遠站在原地,風中淩亂。

如何?趙師爺對你甚是看重啊。王婆笑吟吟地走上前來。

王婆,這縣試蘇明遠猶豫著問道。

哎呀,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王婆搖頭歎息,縣試乃科舉入門之階,你本欲去年赴考,因病未能成行。今年若能得中,便是縣裡秀才,日後再赴府試、省試,中了舉人,便有了做官的資格。

科舉之路如此漫長,蘇明遠心中瞭然。作為研究宋代文學的學者,他對科舉製度瞭如指掌,但理論和實踐的差距,如同天塹。

你且回去好好思量。王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你的才學,當不在話下。

行至巷口,蘇明遠忽聞身後隱約竊竊私語:

你看那蘇先生,前日還是邋遢模樣,今日卻衣冠楚楚聽說他與趙師爺相談甚歡,怕是攀上高枝了我家阿福說,蘇先生近來教學大變,不再隻讓背書,而是講解其中道理,甚是新奇

世間流言,如影隨形。蘇明遠步履輕快,卻心緒紛亂。他本以為自己隻需維持私塾教書的生活,潛心研究回到現代的方法;卻不料一場意外之病,竟將他推到了眾人矚目之處,而科舉這條路,更是他始料未及的。

回到寓所,他獨坐書房,思緒萬千。窗外秋陽漸斜,餘暉如血,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一隻飛鳥劃過天際,鳴聲悠遠,似在訴說著某種無法言明的命運。

科舉啊他輕聲自語,取出紙筆,寫下二字,又列出縣試、府試、鄉試、會試、殿試五個階段。這套他曾在論文中詳細研究的製度,如今要親身經曆,不知是幸是禍。

在現代,我研究古代科舉,是為了理解那個時代的文人心態;如今穿越至此,若走上科舉之路,我是否能真正理解他們的處境和心路?他思忖著,又想:若得中舉,入仕為官,或許能更好地瞭解宋代政治生態,這對我的研究將是莫大助益。

但隨即又想:可若真入仕途,捲入官場紛爭,我這穿越者的身份若暴露,豈不危險?況且我是否真能回到現代?

思及此,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席捲而來。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著漸暗的天色,心中苦笑:清華博士蘇明遠,你現在不是在為論文蒐集素材,而是實打實地生活在這個時代這一切是否隻是一場大夢?我究竟是誰?

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開門見是私塾中最聰明的學生張小郎,手捧書卷,神情急切。

先生,學生有一字不解,特來請教。

蘇明遠讓他進屋,隻見小童指著《論語》中一處批註道:此處寫著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先生前日講解與此批註似有出入,學生心中疑惑,不知孰是孰非?

蘇明遠看了看批註,那是前身蘇載所寫,觀點頗為傳統。而他前日所講,卻是融入了現代思想的詮釋,強調了個體價值與家族責任的平衡。

你認為呢?他不答反問,想看看這孩子的想法。

學生以為小童躊躇片刻,先生新解更近人情,卻不失古訓之義。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村中有人說,先生病後學問變了味道,不再純粹。甚至有人說小童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先生被狐仙附身,所以學識大增,卻不似前日那般循規蹈矩了。

蘇明遠哭笑不得:你呢?你相信我是被狐仙附身嗎?

學生不信。小童搖頭,眼中閃著誠摯的光芒,先生教導我們,凡事當以理服人,不可輕信流言。學生覺得,先生病後所授,更有道理,更易理解,這是好事,何必在意他人閒言碎語?

孩童稚嫩的話語如同一股暖流,湧入蘇明遠心田。他不禁莞爾:好,既然你不信,老師就告訴你真相。他故作神秘,老師確實不是狐仙附身,而是從千年之後來的。

真的嗎?小童眼睛瞪得溜圓,繼而又搖頭,先生又在考我。老師常說,不可信不經之談,千年之後,何有人來?

蘇明遠大笑,揉了揉孩子的頭:不錯,看來你學得很好。去吧,記住,流言蜚語,不足道也。

送走小童,蘇明遠心中豁然開朗。巷議風言,原是每個時代的常態。在現代,他對網路暴力和謠言深惡痛絕;在古代,麵對村民的猜疑和議論,他又何必太過在意?

夜幕降臨,他點燃油燈,取出紙筆,決定寫一封信給那位趙師爺,正式表達自己參加縣試的意願。

既來之,則安之。蘸墨揮毫間,他暗自決定,無論這穿越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偶然的意外,既然我身處此地,就當儘情體驗這個時代的一切,包括它的科舉製度。若能藉此機會,親身體驗我所研究的物件,或許能有更深刻的理解。至於流言蜚語就讓它們如煙雲般飄散吧。

窗外,明月如盤,清輝瀉入,與燈火交織,照亮了他的筆端。一隻夜鶯在遠處啼叫,聲音清脆而悠遠,彷彿是跨越時空的呼喚,又像是命運的低語。

蘇明遠抬頭望月,忽然想起李白的詩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他的愁心,又能寄予何處?寄予這千年前的明月,寄予那千年後的未來,寄予這荒謬而真實的穿越之旅?

他輕歎一聲,繼續執筆。信紙上,古樸的漢字如行雲流水,述說著一個穿越者的決心與困惑,一個學者的堅持與妥協,一個人——無論在哪個時代——對自我價值與社會認同的永恒追求。

巷議風言,不過是浮雲過眼。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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