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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3章 山雨欲來 - 第一道敕令與僧界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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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昌二年(842年)的春寒,似乎比往年更為料峭,遲遲不肯離去,一如籠罩在長安城各大寺廟之上的沉重陰霾。自去歲慶陽節紫衣之辱後,一種無聲的恐懼便在僧侶間悄然滋生、蔓延。皇帝那不悅的眼神、尖銳的質問,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何時便會斬落。

這股寒意,對於長安西明寺的年輕僧人玄淨而言,感受尤為真切。他剛過二十,出家不過五載,尚存著幾分青年人的敏銳與不安。這些日子,他時常在做晚課時走神,目光越過嫋嫋香煙,望向殿外沉沉的暮色,心中總縈繞著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他的師傅,寺中一位年邁的講經首座,近來講經時也常常語帶機鋒,歎息“末法時代,障深業重”,要求弟子們更加精進持戒,以備不測。

預感很快變成了現實。

初春的一天,一隊身著皂衣、腰挎橫刀的京兆府胥吏,在一名麵無表情的官員帶領下,徑直闖入西明寺這座百年古刹。他們沒有像尋常香客那樣禮拜佛像,而是直接找到了寺院的監院,出示了一道蓋有中書門下大印的敕牒。

“奉天子敕令,清查天下寺院僧尼籍貫、戒行!”官員的聲音冰冷,不容置疑,“凡有犯罪前科、戒行有虧、持律不精、乃至妄言休咎、行妖幻之術者,一律登記在冊,聽候發落!”

整個西明寺瞬間鴉雀無聲,所有僧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功課,驚疑不定地望著這群不速之客。監院試圖上前周旋,卻被胥吏毫不客氣地推開。官吏們迅速占據了寺中的賬房,搬出厚厚的僧籍冊,開始逐一核對查驗。

玄淨和師兄弟們被勒令聚集在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等候盤問。春寒吹過,捲起地上零落的香灰,讓人遍體生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

盤查進行了整整三天。胥吏們細致得近乎苛刻,不僅核對度牒真偽,還反複詢問出家前的履曆、師承、平日行為,甚至暗中向一些香客打聽某些僧人的風評。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每一個人的心。玄淨看到,平日裡幾位因性格乖張或行為不甚檢點而遭人非議的師兄,麵色慘白,冷汗直流。

終於,在第三日下午,災難降臨在了一位法號“慧明”的僧人頭上。慧明師兄年紀稍長,出家前曾是市井遊俠兒,性情豪爽,也好勇鬥狠,曾因與人毆鬥致人傷殘而吃過官司,後來為避禍才投入空門。這些年來,他雖已收斂許多,但那段過往,如同烙印般記錄在官府的檔案裡,此刻被胥吏毫不留情地翻檢出來。

“僧慧明,俗名張猛,元和十二年曾因傷人罪羈押萬年縣獄半月,可有此事?”為首的官員冷眼掃過僧籍冊,又抬眼盯著渾身微微發抖的慧明。

慧明張了張嘴,臉色灰敗,最終合十低首,顫聲道:“……確有此事。然貧僧早已悔過,一心向佛……”

“不必多言!”官員粗暴地打斷他,“敕令明示,犯法之前科者,勒令還俗!拿下!”

如狼似虎的胥吏一擁而上,當場剝去慧明身上的袈裟,摘掉他的念珠。慧明掙紮著,哭喊著:“我佛慈悲!弟子知錯了!求大人開恩,讓我留在寺中吧!”

但他的哀求無人理會。胥吏們將他粗暴地拖行出去,同時開始查抄他僧房中的私人財物——幾件舊僧衣、一些積攢的香火錢、幾卷經書,全部被登記造冊,裝入麻袋,充公入庫。

玄淨站在人群中,眼睜睜看著這一幕,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雙手冰涼,微微顫抖。慧明師兄雖有過去,但這些年誦經禮佛,並無大過,竟落得如此下場!那身被強行剝下的袈裟,像一片凋零的枯葉,被踐踏在塵土之中,象征著某種尊嚴和秩序的崩塌。

“看見了嗎?這就是陛下的旨意!”官員環視全場驚懼的僧人,聲音提高了八度,既是宣告,也是警告,“佛門乃清淨之地,容不得藏汙納垢!爾等當引以為戒,嚴守清規!若再有作奸犯科、行為不端者,這便是下場!”

清查結束後,胥吏們帶著幾名如慧明一樣被揪出的僧人和幾大袋“贓物”揚長而去。西明寺卻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往日的晨鐘暮鼓、誦經梵唱,都彷彿失去了力量,被一種巨大的不安所吞噬。

僧人們竊竊私語,憂心忡忡。

“這……這隻是開始吧?”

“陛下是不是真的要對我們動手了?”

“聽說不僅是犯罪,連戒律考覈不過關的,也要還俗……”

“我們該怎麼辦?”

玄淨回到僧寮,發現同寮的師兄們都在默默檢查自己的物品,似乎害怕留下任何可能被視為“私財”或“不端”的痕跡。一種朝不保夕的危機感,深深攫住了每一個人。

與此同時,大明宮深處,那股推動著這場風暴的力量,正在不斷加強。

蓬萊殿丹房內,煙氣繚繞,爐火正旺。道士趙歸真恭敬地侍立在武宗身旁,看著皇帝小心翼翼地將一份硃砂投入丹爐。武宗的氣色似乎比前段時間更好,眼神中燃燒著一種對“金丹大道”的熾熱渴求。

“陛下,”趙歸真見時機成熟,低聲進言,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丹道貴在純淨,忌雜穢之氣。然如今釋教彌漫,邪氣充斥寰宇,與吾道玄元正法相衝,恐於陛下金丹之成,有礙啊。”

武宗投藥的手微微一頓,眉頭皺起:“哦?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趙歸真語氣變得沉痛,“釋教乃西來之胡教,不拜君王,不敬父母,空談寂滅,不事生產,耗竭民力,其說虛妄,其氣汙濁。正是這等邪穢之氣,遮蔽天日,乾擾陛下溝通天地,汲取精華。若欲金丹早成,龍體永固,非清蕩釋教,弘揚正道不可!此乃天意所示!”

他將佛教的存在直接與武宗最渴望的長生不死對立起來,這一招極其陰險,也極其有效。武宗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冰冷,對佛教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趙歸真看著他表情的變化,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而在政事堂,宰相李德裕麵對的則是更加現實和緊迫的問題。他的案頭,堆滿了來自戶部和兵部的文書。

“相公,澤潞劉稹拒不奉命,反意已彰,朝廷必須儘快籌備征討事宜。”兵部侍郎焦急地彙報,“然國庫空虛,若加征賦稅,恐民變先於兵變!”

“相公,京兆府清查僧尼劣跡,初步統計,可令還俗者數千人,其所退田產、財物雖暫解燃眉,然於浩大軍費,仍是杯水車薪。”戶部官員遞上新的報表。

李德裕麵無表情地聽著,手指在地圖上澤潞鎮的位置重重一敲。他深知戰爭的消耗有多麼巨大。皇帝對佛教的惡感,趙歸真等人的煽風點火,於他而言,都是可以利用的東風。他要做的就是將皇帝的宗教情緒,引導到解決帝國財政危機的實用軌道上來。

他起草奏疏,語氣冷靜而務實:“……僧尼耗國蠹民,已非一日。今澤潞悖逆,國力維艱。請陛下念蒼生之困,固守前詔,沙汰僧尼,收其資財,以充軍國之用。此乃剜卻癰疽,滋補元氣,非為毀法,實為護國……”

他的奏疏,沒有趙歸真那套玄之又玄的宗教話語,全是冷冰冰的數字和實實在在的利害關係,恰恰迎合了武宗既要長生又要功業的複雜心理,也為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提供了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最堅實的政策支援。

敕令一道接一道地從宮中發出,越來越嚴厲。長安、洛陽兩街的功德使加強了巡查,各寺觀的管理被嚴格管控。市井之間,關於朝廷要大規模沙汰僧尼的流言愈傳愈盛。

世俗百姓對此反應各異。那些深受寺院經濟之苦的農戶、以及需承擔沉重賦稅的中小地主,大多拍手稱快,期待朝廷能從寺廟手中奪回財富,減輕他們的負擔。而許多虔誠的佛教徒,則憂心忡忡,焚香禱告,希望這隻是一場風波,很快就能過去。

西明寺的玄淨,在一次外出采買時,清晰地感受到了這種分裂。茶肆裡,有人興高采烈地議論著哪個寺廟的和尚被還俗了,田產充了公;而路過某些信眾家門口時,卻能聽到裡麵傳來低沉的誦經聲,充滿了不安與祈求。

他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灰濛濛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山雨欲來風滿樓。他知道,慧明師兄的遭遇,僅僅是一個開始。那柄高懸的利劍,正在緩緩落下,目標將是整個佛教世界。一種巨大的、未知的恐懼,攫住了他年輕的心。

這場由帝國最高權力發起的“外科手術”,正逐漸變成一場席捲一切的狂風暴雨。僧俗兩界,恐懼與期待,絕望與貪婪,在這座偉大的帝都上空劇烈地交織、碰撞,等待著最終爆發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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