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2章 孝心一片踏險途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浸透了杏林村的每一個角落。白日裡肆虐的酷熱稍稍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的、令人心悸的死寂。連蟲鳴都已絕跡,彷彿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都已放棄了掙紮。
雲青家那間低矮的土屋內,一點如豆的燈火頑強地跳動著,在牆壁上投下他忙碌而堅定的身影。
他沒有絲毫睡意。母親的呼吸依舊微弱,但還算平穩,這給了他一絲寶貴的時間。他首先做的,是再次捧出那本被視為珍寶的《百草譜》。書頁泛黃,邊緣捲曲,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各種草藥的圖形、性味和功效。他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那裡,用硃砂繪著一株奇特的植物。沒有枝葉,隻有一根纖細的莖,托著一朵彷彿由最純淨的水晶雕琢而成的花朵。花瓣層層疊疊,形態確實如同即將滴落的淚珠,整體通透,彷彿能吸納周圍所有的光線。旁邊還有一行小字註解:“玉露花,秉天地水靈而生,生於至險至淨之地,其性至寒,能解百毒,聚雲布雨,非凡品也。旁必有靈物相守,非大機緣、大毅力者不可得。”
雲青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幅圖,用指尖一遍遍臨摹它的輪廓,將每一個細節,每一道線條,都深深地刻進腦海裡。他知道,在那茫茫絕壁之上,任何一絲疏忽,都可能與仙草失之交臂。
合上書,他開始了出發前的準備。
祖傳的那把藥鋤被他從牆角拿起。鋤刃因為長期使用和精心打磨,在燈光下泛著幽冷的青光。他找來磨刀石,蘸上僅存的一點水,“噌噌”的磨礪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他磨得很仔細,不僅僅是刃口,連鋤柄與鐵頭的連線處都檢查再三,確保萬無一失。這不僅是采藥的家夥,更是他此行防身、攀援的重要依仗。
乾糧是幾個早已硬得像石頭一樣的窩窩頭,還有一小塊鹹菜疙瘩。他將它們用乾淨的粗布包好,塞進隨身的包袱裡。水,是最大的難題。他翻遍全家,也隻找到一個原本用來裝酒的小小皮囊。他猶豫再三,將母親陶罐裡那點最後的存水,倒了一小半進去。剩下的,他小心地放在母親炕頭觸手可及的地方。
接著,他強忍著悲痛,開始為母親準備他離開這幾日可能需要的湯藥。他知道這些尋常草藥對“熱病”效果甚微,但至少能吊住性命,緩解些許痛苦。他熟練地抓藥、稱量,將幾副藥仔細包好,放在灶台顯眼處,又寫下簡單的服用方法壓在下麵。做完這一切,他跪在母親的炕前。
“娘,”他叩下頭去,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麵上,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滴落在塵土裡,瞬間消失無蹤,“孩兒不孝,要離開您幾日。您一定要等孩兒回來……一定要等著!”
他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哭聲在屋內低迴。片刻,他猛地抬起頭,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母親安睡(或者說昏迷)的麵容,毅然吹熄了油燈,輕輕推開柴扉,融入了外麵的黑暗中。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濃重的。
剛一出門,一股帶著焦土氣息的熱風便撲麵而來。雲青緊了緊身上的粗布衣裳,將包袱斜挎在肩,藥鋤牢牢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氣,邁開了腳步。
村中的小路空無一人,兩旁屋舍死寂,如同荒廢多年的鬼宅。隻有偶爾從某間屋子裡傳出的幾聲壓抑的咳嗽或呻吟,提示著這裡還有生命在掙紮。雲青不敢回頭,生怕再看一眼,那剛剛積攢起來的勇氣就會消散。他加快腳步,穿過村莊,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後山。
踏入山林,情況並未好轉。往日裡生機勃勃的山林,此刻同樣是一片凋敝的景象。樹木大片枯死,光禿禿的枝椏伸向天空,如同絕望的乞求。腳下的落葉失去了往日的彈性,踩上去發出“哢嚓”的碎裂聲。空氣中彌漫著植物腐爛和塵土混合的怪異氣味。
飛鳥絕跡,走獸匿蹤。這片山,彷彿也死了。
雲青獨自一人行走在這片死寂之中。他的膽子本就小,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風吹過枯枝發出的“嗚咽”聲,都讓他心驚肉跳,猛地停下腳步,緊握藥鋤,警惕地四下張望。草叢中突然竄出的黑影(可能隻是一隻倖存的蜥蜴或是老鼠),也能讓他嚇得幾乎跳起來,冷汗瞬間濕透後背。
他總覺得,在那些陰暗的樹後,或是嶙峋的怪石後麵,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是餓瘋了的野獸?還是山中作祟的精怪?傳說中,大旱之年,必有妖孽橫行。他彷彿能看到魑魅魍魎在陰影裡若隱若現,聽到它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衝擊著他的意誌。好幾次,他都想掉頭回去,回到那個雖然破敗但至少熟悉的家裡,躲在母親身邊。至少……至少能死在一起。
但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更強烈的影像壓了下去。
是母親抓住他手時,那最後的、充滿期盼與求生**的眼神。
是村民們病榻上痛苦的呻吟。
是老黃犬舔舐水珠時,那微弱卻動人的生命律動。
“不行!我不能回去!”他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讓他清醒了許多。“娘等著我,全村人都指望著我……我不能怕,絕對不能怕!”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念誦一道護身的咒語。他將母親的麵容、村民的期盼,化作內心唯一的燈塔,指引著前進的方向,驅散周遭的黑暗與恐懼。
他不再理會那些詭異的聲響和幻影,隻是埋著頭,憑借著采藥人對山路的熟悉,一步步向著後山深處,向著那座傳說中的“斷魂崖”的方向,艱難前行。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都燙得嚇人。汗水不斷從額頭滲出,流進眼睛,刺得生疼,他也隻是胡亂抹一把。
天色漸漸由墨黑轉為灰白,黎明即將到來。而前方的路,也越來越崎嶇,越來越危險。但雲青的腳步,卻在這個過程中,從最初的顫抖遲疑,逐漸變得沉穩有力起來。責任,正在以一種殘酷的方式,鍛造著這個曾經膽小的少年。
他知道,他已經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