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歸來 010
014
希望嫂嫂收下然兒的這份歉意。……
鴛鴦看到沈安寧隻有些憤恨,又有些心虛,片刻後,冷傲的支起了脖子,拿斜腮幫子戳著她,一臉的傲慢和驕橫,好像找到了靠山,一副待會兒有你好看的架勢。
不過片刻後,又很快低下了頭,拿著帕子捂著臉,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流著,彷彿委屈到了極致,嘴裡不斷抽泣哀求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錯,您大人有大量,甭趕奴婢走,奴婢日後給您當牛做馬,您行行好,給奴婢一條生路罷。”
“您若趕奴婢走,奴婢日後哪還有臉在府裡待下去,哪還有什麼活路可言啊!”
鴛鴦一瞬間哭得撕心裂肺。
邊哭邊爬過來抱緊了沈安寧的腿。
宅門裡頭的女人,有時候一個個比戲園子裡的角兒還要演技精湛。
鴛鴦的哭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
很快有侍女掀開簾子踏了出來,隻是還沒出手,便見剛剛投誠的春淇夏安二人早已聯手將鴛鴦一把拖開了。
沈安寧淡淡掃了鴛鴦一眼,微微勾唇道:“世子又不曾對你始亂終棄,哪裡就上升到了活不活得下去的地步。”
說著,神色如常的跨入了正屋。
而沈安寧這一語,成功讓鴛鴦臉色一僵,沈氏那句話的意思是:世子陸綏安若當晚收用了她,沈氏趕她走,她今日此舉有章有法,有理有據,還情有可原,可昨晚世子壓根沒有碰過她,她有什麼資格鬨?
不是所有事情鬨一鬨就會得到想要的結果的!
話說撂下鴛鴦後,沈安寧掀開簾子直接入了內,方一踏入,隻見蕭氏坐在正位的羅漢床上,羅漢床上設了一方小幾,將羅漢床一分為二,蕭氏端坐在左邊主位,隔著一方小幾的另外一側,端坐著一抹盈盈倩影。
看到沈安寧的到來,對方緩緩抬起臉來。
赫然一張清麗芙蓉麵映入眼簾,隻見對方約莫十五六歲,柳眉如煙,肌膚似雪,著一襲素淡衣裙,身無長物,僅僅隻在頭上戴了一支玉蘭簪,氣質出塵,如玉蘭般高潔高雅,又如臘梅般品行孤傲。
再細細看去,又見對方麵色白得驚人,麵板輕薄似繭,彷彿吹彈可破,顏色甚美,可再探一眼,又隱隱可見頸部血管若隱若現,好似透著一股病怏怏之氣,為她秀美的麵容平添了幾分我見猶憐之美,令見者忍不住心生憐愛之意。
這人便是蕭氏的養女陸安然。
看到陸安然的一瞬間,腰間的雙手驟然一緊,眼前柔弱不堪的麵容與前世得意扭曲的麵容重疊在了一起,耳邊驟然響起那一聲聲猶如魔鬼般的詛咒:“其實,早在二十年前你就該死了。”
“不是麼?”
“跟你們首輔一家一起去地下團聚罷。”
七年,前世整整七年的討好,換來恩將仇報的報複,換來一場手段毒辣的殘殺。
有時候,越是柔弱的人,卻是狠毒不堪。
喉嚨陣陣發緊。
前世的恐懼縈繞耳邊。
沈安寧用力掐住了手指。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終將腦海中那張狠厲扭曲的臉麵一點一點逼退散了,眼前隻剩下這張清秀柔弱的麵容。
沈安寧靜靜端詳著對方。
也是重活一世,沈安寧這才慢慢憶起,剛入府的頭半年裡,她與這位陸家大姑娘交集不多,對方有意避著她,前世,沈安寧見陸安然對她神色淡泊,還以為這位小姑子不喜歡自己,遂頻頻討好。
今日方一碰麵,帶著多出七年的生活閱曆,幾乎不用任何吹灰之力,沈安寧一眼便能看透眼前這個十五六歲小姑孃的“無意”之舉:淡雅素淨的打扮,身無長物的穿戴,在沈安寧麵前永遠避其鋒芒,甚至退居隱居雪居,避而不見的做法,無不皆是示弱之姿,一副永遠弱者的姿態。
一個養女,一個被誤當作“未來兒媳”養大的養女,如今身份揭穿,正主歸來,該如何在侯府立足?又如何在正主跟前自處?
示弱,委屈,頻頻在正主麵前表現出一副弱者之姿,無疑是最好的保護色,既能勾起所有人的同情,又能顯得永遠無害。
果然,看到沈安寧出現的那一瞬間,隻見陸安然立馬下意識地飛快的朝著蕭氏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後,彷彿自矮三分,立馬從羅漢床上起了身,給沈氏“騰位置”。
蕭氏見狀,果然神色一黯,滿臉複雜之色,片刻後,笑著招手,一把主動拉著沈安寧的手,將她親自拉著坐在了自己的身旁,笑著道:“身子才剛好,怎不多休養幾日。”
前世,蕭氏這樣的舉動舉不勝數,沈安寧以為是婆婆對自己的愛護,全然沒有留意到母女二人之間的這些眉眼官司。
七年,整整七年,竟都像眼前這樣一直被蒙在鼓裡。
真是可笑又可悲。
沈安寧隨著蕭氏落了座,陸安然亦是不動神色的坐回原處,坐到了一直本就屬於她的位置上。
一抬眼,見沈安寧盯著她看著,陸安然緩緩抬手摸了下臉,強自擠出了半分柔弱淡笑道:“大嫂這樣看著我作甚?”
沈安寧淡淡笑著道:“大夫說不能一直拘在屋子裡頭,得時時出來走動走動更利好病症。”
這話是衝著蕭氏說的,說完,這才轉頭衝著陸安然道:“正打算今兒個去雪居給妹妹賠禮告罪的,沒想到這麼巧,剛好在太太這兒遇到了,倒是省得多跑一趟了。”
沈安寧微微笑著說著。
話音剛落,正好此時外頭適時響起了一陣嗚咽抽泣聲。
是鴛鴦委屈的嚶嚶啼哭聲,透過門簾,清晰無誤的傳了進來。
想不讓人不留意,都難。
陸安然回過神來,抿著唇,忽而起了身,鄭重其事地朝著沈安寧福了福身子道:“大嫂,是我院子裡的人不懂事,冒犯了嫂嫂,本想發落了事,隻是那鴛鴦不從,一大早又哭又鬨,又是嚷嚷著要跳湖,又是要撞牆自儘,還說……還說……”
說到這裡,陸安然彷彿有些難為情,頓了片刻,才道:“鴛鴦說大嫂已將她抬做了通房,這……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這才來詢問母親的。”
陸安然似乎有些無奈又苦惱,說完,微微咳了一聲,身子略有些虛弱。
沈安寧看了她一眼,心道好一個先聲奪人,又上來便這般大禮給她認錯,彷彿低微到了塵埃,當即起身走過去虛托了她一把,一臉關切道:“妹妹身子還好罷?”
說著,麵上卻隻微微笑著道:“妹妹說的哪的話,是我該來給妹妹賠不是纔是,是我僭越用了妹妹的人,不過,妹妹此言差矣——”
說著,隻見沈安寧話語一轉,糾正她的話語道:“第一,鴛鴦不是冒犯了我,是冒犯了世子!”
“這第二嘛,我是想將她抬作通房不假,卻還未曾落實,畢竟這事還得看世子的意思,是世子未曾同意,所以鴛鴦說我已將她抬作通房這事並不成立。”
沈安寧一貫老實順從的性子,在今日陡然間變得淩厲了起來。
沈安寧微微笑著看著陸安然。
陸安然亦是一時抬起了柔弱地目光,定定看向沈安寧。
二人無聲地對視著。
似有一股無名詭異的氣氛一下子縈繞在了二人周圍。
這時,蕭氏看了看陸安然,又看了看沈安寧道:“關於昨夜的事情,我也耳聞了一些。”
說著,微微皺眉看著沈安寧道:“怎地好端端的要為安兒……”
說著,眉頭一緊,道:“可是那邊又給你臉色呢?”
說罷,蕭氏關切問起沈安寧昨兒個被罰跪一事。
沈安寧坐回原處,搖頭道:“太太昨兒個罰我是應該,我嫁到侯府已有半年無所出亦是事實。”
說到這裡,隻見沈安寧一臉真心實意道:“從前是我執拗了,若非突然掉下這樣一門家世落在我的頭上,我怎配得上世子,若沒有這樣一個峯迴路轉,我現今應該早已在村子裡隨便尋個村戶嫁了,哪有現在這樣的日子過,世子娶我已然委屈,我也想從中彌補他一些。”
沈安寧一臉深明大義的說著。
蕭氏一臉憐惜道:“你這孩子,你入門纔不過半年光景,綏兒又那般忙碌不堪,一時懷不上也是情有可原,怎地就急在這一時的功夫。”
蕭氏微微訓斥著沈安寧。
沈氏臉上卻並無任何怨言,反倒是反過來寬慰起了蕭氏道:“其實世子亦是體恤我的,世子讓我日後不用日日去錦苑請安,每月初一十五擇一日去便可,世子說母親勞累半生,讓我往後每日來太太這兒伺候。”
說這話時,沈安寧臉上非但沒有半分苦惱,反而一臉笑意連連。
蕭氏聞言一愣,片刻後,頓悟過來,定是昨日錦苑那位行事過火了,長子綏哥兒雖不管內宅之事,可那房氏行事沒個分寸,長子不見得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何況,沈氏身份複雜,內宅外朝往往一脈相承,牽一發而動全身。
也罷,也算因禍得福。
蕭氏樂見其成。
同時,亦被長子長媳二人的偏愛感到欣慰。
說著,又重新將話題繞到了鴛鴦身上,隻見蕭氏沉吟片刻道:“既綏兒不留她,她又不想在府裡待,那趕明兒個將她派到莊子上升個管事,也不算虧待了她。”
卻見陸安然這時忽而用帕子虛掩著唇低咳著,似乎有些猶豫和擔憂道:“就怕鴛鴦性子太烈,此事畢竟有礙她的名聲,我怕她想不開會衝動做出傻事來。”
說著,似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猶猶豫豫的看向沈安寧試探著開口道:“不若嫂嫂先將她領回去,隨便發落個灑掃跑腿的活兒,待此事風頭過了,我再安排她的去處,於她也算是個仁至義儘了。”
陸安然一臉於心不忍。
沈安寧並不接她的茬,隻微微笑著道:“我沒有任何意見,隻是人是世子趕的,妹妹若想為鴛鴦說情,不若等世子南下回京後親自去跟世子說情罷,我相信妹妹出麵,世子定會通融的。”
沈安寧話中略透著深意。
蕭氏未曾留意,聞言,思索片刻隻一錘定音的堅持原判道:“不用繞來繞去,綏兒公務繁忙,莫要讓這些瑣碎之事叨擾了他,就照方纔說的那樣辦罷!“
蕭氏拍案定論,此事徹底落下了帷幕。
陸安然彷彿早有意料,見蕭氏如此說著,也並不再糾纏了,隻是下一刻,忽見她掃了眼旁邊的婢女,隻見陸安然身側今日有兩個婢子伺候,貼身的大丫鬟池雨近身伺候,身後還跟著個小尾巴。
陸安然一個眼色,對方立馬出列。
這時,陸安然再次從羅漢床上起了身,再度朝著沈安寧真心實意的施了一禮,一臉深表歉意的告罪道:“說到底,此事皆因我而起,都怪我用人不慎,識人不清,這才給大嫂惹出了這樣一樁岔子來,大嫂初來乍到,院裡人手本就不足,既鴛鴦行事不周,撤了便撤了罷,我一會兒跟她說明其中的道理。”
說著,指著那名出列的丫鬟道:“今日我還特意另挑了一人,原是我院裡的二等丫鬟,最是個伶俐的,無論是梳頭還是刺繡方麵皆是一絕,她伺候我已久,今日我忍痛割愛讓給嫂嫂,日後嫂嫂隻管隨意使喚,便權當作為嫂嫂賠禮道歉了。”
說到這裡,隻見陸安然深深看了沈安寧一眼,一臉鄭重其事道:“還望嫂嫂莫要嫌棄,希望嫂嫂收下然兒的這份歉意。”
說罷,還不待沈安寧開口,便見陸安然道:“時雨,還不過來見過夫人。”
話一落,丫鬟時雨立馬跪下給沈安寧磕頭認主。
剛趕走了一個三等丫鬟鴛鴦,又送來一個二等丫鬟時雨。
沈安寧看了看時雨,一抬眼,視線撞入了陸安然的眼裡。
兩人再度靜靜對視著。
前世陸安然贏弱不堪,時常借病深居雪居,沈安寧隻看出對自己的避讓和冷待,可今時今日,經曆頗多的她終於從那副柔弱的麵容上看到了一絲細微的挑釁和敵意。
原來,積怨由來已久,從來不是一朝一夕。
或許,這份敵意,早到在沈安寧尚未入府前,就已然存在了。
用老祖宗的話來說,這就叫做天敵。
所謂天敵,如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蝦,從來無從調和一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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