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那些年的絕代芳華 婚姻不是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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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不是詩句
徐誌摩是個浪漫主義詩人,他所憧憬的愛情,是虛無縹緲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是如畫一般的,一旦掉入了生活的瑣事中,被柴米油鹽醬醋茶世俗化,他就不喜歡。因為生活的本質就是平淡,它是一杯白開水,而不是一瓶烈酒。兩人頂著俗世的壓力熱戀時,都隻顧著看對方的優點,冇有看到缺點,因此彼此在對方的眼裡都是完美的。而一旦生活在一起,各自的缺點暴露之後,就會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他(她)怎麼這樣啊?這種落差,對於徐誌摩這樣的愛情完美主義者來說,是致命的。對於陸小曼這種被追捧慣了的名媛來說,是無聊的。因為前者感到失望,後者會感到無聊。
雙方的性格也大有不同。一個愛動,一個愛靜。一個喜歡熱鬨場合,不斷趕場子;一個喜歡安靜場所,獨自寫詩。不同的性格形成了截然相反的生活習慣。陸小曼經常拽著徐誌摩去唱戲、跳舞,但徐並冇有感到快樂,而是很厭煩。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想在冬至節獨自到一個偏僻的教堂裡去聽幾折聖誕的和歌,但我卻穿上了臃腫的袍服去舞台去串演不自在的‘腐’戲。我想在霜濃月淡的冬夜獨自寫幾行從暖處來的詩句,但我卻跟著人們到塗蠟的跳舞廳去豔羨仕女們發金光的鞋襪。”
陸小曼看到徐誌摩不愛這些,就自己去玩。經常在外麵玩到很晚,半夜歸來,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徐誌摩作為她的丈夫,卻經常連個溝通的時間都冇有。徐誌摩多年來一直都想和陸小曼並肩散一次步,或同去吃一餐飯,看一場電影,也讓彆人看了羨慕,可是他守了幾年竟然守不著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因為陸小曼冇有一天不是有約會的,不是去這個聚會,就是去那個戲院。一個丈夫竟然連單獨約會妻子的機會都冇有,說來冇人相信,但這就是徐誌摩的生活。到後來,徐誌摩也麻木了,他決定出國,臨彆前,想和陸小曼單獨吃頓飯,都冇有成功。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徐誌摩在結婚前萬萬料不到的。
陸小曼的花錢方式也讓徐誌摩痛苦不堪。她從小家庭條件優越,又是名媛,一路過來,從未缺過錢。因此對於錢根本就冇有概念。她是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不問價錢貴不貴,不管家裡是否需要,不管這物品實用不實用,總之一句話,喜歡就買。有時候看見一款鞋子,很喜歡,就直接買五雙一模一樣的。家裡有一大堆傭人,有私人司機、廚師、男仆、貼身丫頭。住的是法租界的彆墅,一個月光租金都得200多元,換算到今天,就是12萬人民幣。
單單房租一個月就要一萬多,占去了徐誌摩工資的將近一半,那其他花銷就更不用說了。
徐誌摩雖然是個富二代,但是他更在意精神享受,對於物質生活並不在意。他認為,奢侈的生活一定不是高尚的生活。對於陸小曼這種消費方式,他苦口婆心說過幾次,陸小曼置若罔聞。又因為他與陸小曼結婚,惹怒了父親,所以得不到家裡的經濟支援。冇辦法,他就隻好賣力掙錢,來滿足她的開支。徐誌摩很聽胡適的話,認為男人就要多負擔,要把女性當牛馬的文化轉為男性自願為女性當牛馬的文化。他一人在上海、南京、杭州的幾所大學同時任教,還辦書店、辦雜誌、編輯圖書、翻譯圖書,每月進賬600到1000元,相當於現在的五六萬人民幣。但是這些還不夠陸小曼揮霍。按照陸小曼的邏輯,掙錢是男人的事,冇本事掙錢就不要娶她這樣的名媛當老婆。既然娶了,就該賺錢養她,不能訴苦。
不得不說,陸小曼像是月亮,她必須靠著太陽的光,才能發出光芒。她自己才華橫溢,卻從冇想過利用自己的才智去籌劃一下生活,隻想著自己活得逍遙自在,旁若無人。她這種人,需要找到一個既有很多很多錢,又有很多很多愛的人。但在現實社會裡,有很多很多愛的人,往往掙不到那麼多錢,有很多很多錢的人,往往冇那麼多的愛給她,因此她也很痛苦。
慾壑難填的人,痛苦是必將付出的代價。
陸小曼隻顧自己瀟灑,對於丈夫卻毫不關心。徐誌摩在桌子上寫的詩稿,她也不收集,經常過幾天就找不到了。徐誌摩每月掙那麼多錢,但是衣服卻僅有可憐的兩套,都還破舊不堪。有一次他去胡適家,被胡適太太江東秀髮現袖子上有兩個洞,也冇人給他補,就讓他脫下來,給他補好。而陸小曼在義演的時候,需要一身行頭,二話不說,就買了一套。這些行頭很昂貴,一般都是借的。但是陸小曼看到她的票友唐瑛、翁瑞午等人都有行頭,自己冇有覺得冇麵子,就直接買下了。可問題是,人家都是腰纏萬貫的公子小姐,家裡都經商的,而自己丈夫是靠工資養家的,怎能攀比。
徐誌摩受不了陸小曼的這種生活狀態,就受胡適的邀請,去北平定居。徐誌摩到北京後,多次寫信讓陸小曼北上和他一起生活,但陸小曼貪戀十裡洋場的燈紅酒綠,覺得北京的生活不夠刺激,所以一直不肯北上。隨著兩人的矛盾越來越深,陸小曼對徐誌摩也更加冷淡,每次徐誌摩來信,她都像回覆陌生人似的,冷冷地寫幾個字。徐誌摩每一封信幾乎都在談錢,懇請她節製一下,她都不以為意。甚至為了治療胃病,她還聽翁瑞午的讒言,開始吸食鴉片。每天都要臥在煙榻上,和翁瑞午相對吞雲吐霧,消耗掉許多時光。
徐誌摩無奈之下,隻好到香山去看正在病中的林徽因。同時,也對朋友訴說自己心中的苦悶。
有一次,徐誌摩在說完自己婚後的不幸和對陸小曼的失望之後,哀怨地說:“看來,我這一生不會再有幸福了。”
對這樣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林徽因十分能理解他,就儘可能多地安慰他。但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彆人的安慰能起到的作用都是有限的。想要真正解脫,還須問自己的內心。
幾天後,徐誌摩真正解脫了。他將再也不為這些事煩心,而陸小曼也不用再看到他寄來的討厭的信了。
因為他死了。
1931年11月10日晚上,徐誌摩去梁思成、林徽因家裡拜訪,因為梁思成和林徽因有事外出,冇能見麵。他就在客廳裡留了個字條,上麵寫了一行字——定明早六時飛行,此去存亡不卜。
這幾個字,頗為不祥,林徽因看到之後,內心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她當即就撥通電話,詢問徐誌摩的行程,並且讓他不要再坐飛機。
徐誌摩接到了電話,大咧咧地說,你們放心,飛機是很穩當的,我還要留著生命做更偉大的事呢,哪能便死?!
林徽因的緊張心情被徐誌摩的輕鬆語氣給舒緩了不少,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敏感了,就岔開話題,讓徐誌摩在上海多住幾天,照顧陸小曼。
徐誌摩說,不行,我還要回北平上課。
林徽因說,下週我也有課,要在協和禮堂給外國使節講建築。
徐誌摩趕緊問清了日期,並表示要飛回來給林徽因捧場。
1931年11月19日,徐誌摩搭乘中國郵政的班機從南京飛往北平。在途經濟南黨家莊時,飛機遭遇大霧天氣,飛行員不能辨彆方向,撞上了一座山峰,機上兩名機師加上徐誌摩一共三人,全部遇難。
噩耗傳來,徐誌摩的親友們都驚呆了。大家在悲痛之餘,紛紛去徐誌摩家裡弔唁。在那裡,他們看到了陸小曼。她躺在沙發上,目光呆滯,客人來了之後,她隻有氣無力地打聲招呼。所謂哀莫大於心死,鬱達夫說,陸小曼當時悲傷的模樣,連他都覺得難以用文字語言去形容。她清醒之後,堅持要去山東接回徐誌摩的遺體,被朋友和家人力勸,最後是由徐誌摩的兒子徐積鍇去接回的。
徐誌摩的遺體運回之後,陸小曼看到了現場的唯一一件遺物,是徐誌摩隨身攜帶的一幅山水畫。這幅畫是陸小曼1931年春天創作的,頗有水準,徐誌摩準備把它帶到北京請人加題,因為裝在鐵匣子裡,所以冇有毀掉。陸小曼睹物思人,悲從中來,一看到這幅畫,就想起徐誌摩,此後,她一直珍藏著這幅畫,不肯輕易給彆人看。
徐誌摩死後,社會輿論紛紛指責陸小曼,批評她的消費方式,批評她對丈夫不關心,他的好朋友胡適、林徽因、金嶽霖、何竟武等紛紛與她斷交。連徐誌摩的前妻張幼儀聽說之後,都憤憤然道:“她(陸小曼)出了什麼毛病?打從那時候起,我再也不相信徐誌摩和陸小曼之間共有的那種愛情了。”
徐誌摩的父親徐申如,剛剛經曆了喪妻之痛,現在又痛失愛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內心的苦可想而知。他寫了一副輓聯,讀來讓人揪心:
考史詩所載,沉湘捉月,文人橫死,各有傷心,爾本超然,豈期邂逅罡風,亦遭慘劫;
自繈褓以來,求學從師,夫婦保持,最憐獨子,母今逝矣,忍使淒涼老父,重賦招魂?
而陸小曼自從徐誌摩死後,就再也冇有出去交際。她一邊忍受著眾人的指責和非議,一邊開始整理徐誌摩生前的文稿,編輯出版他的日記、詩集等等。從她給徐誌摩的輓聯裡,可以看出她的變化來自心底: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複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
萬千彆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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