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含珠 第5章 騙子 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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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子
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目的?
清晨,天際邊的太陽冒出了一個小尖,淺薄的霧氣瀰漫在空中,隱隱生出潮意。
府內的廊前簷下,丫鬟們已經捧著物件躡聲行至四周,做起了活計。
數道同樣款式的暗藍衣裙掠開霧氣,像是翩飛在空中的蝴蝶翅膀,靜謐行動著。
廂房突兀地炸起一陣嘈雜,南枝的眼睛還黏在一塊,就被雲團從床上拽起來了。
“姑娘,昨夜公子交代過了,叫姑娘今日和他一塊去趟府衙,您怎麼還睡著呢?快醒醒,公子馬上就要出發了。”
南枝隻覺自己的意識和肉身分離了,懨懨地閉眼,腦袋歪在肩膀上補覺,任由雲團對她上下其手。
“姑娘想梳什麼髮飾?穿這件嫩黃襦裙還是昨日那件?昨日管事還送了些簪子來,姑娘想戴哪種樣式?……”
她根本聽不清,隻無意識地點著頭,待到眼睛能睜開時,已經被雲團拽到了陳府門口。
“姑娘,快睜眼!公子在馬車裡等你呢!”
南枝這才從雲團的懷裡站起來,茫然了好一會,被她推搡著上了馬車。
車廂內,陳涿捏著一奏疏,眉間冷冽,淡淡地掃過紙張上陳列的疑點。
此刻,已經比他平日上值晚了半個時辰,更遑論再加上從陳府到官署的這段路程了。
從小到大,這還是他頭一次等人。
這人還是個滿口謊話,不知所謂的騙子。
陳涿心裡浮起些燥意,捏著奏疏的指尖也好久未曾翻動。
待聽到響動時,他擡睫,就見著南枝踉踉蹌蹌地半摔著坐上了馬車。
他嘴角浮起嘲意,剛想開口。
就見眼前那道嫩黃身影惺忪著眼瞥他一眼,冇瞧見一樣轉過了頭,腦袋像一棵豆芽般軟趴趴地歪了下去,又沉沉睡去。
“……”
陳涿啪嗒合上奏疏,眉骨發漲,眸光沉了又沉,才勉強壓下直接將她扔回揚州的衝動。
南枝全然不知。
其實這實在不能怪她,昨夜白文跑來,莫名說了句讓她隨陳涿去府衙的話,害得她一直翻來覆去地想陳涿的目的。
是想將她屈打成招,掩下他負心漢的事,還是要把她直接滅口,永絕後患?
就這樣,一直睜眼到了後半夜,纔有了睏意。
車廂偌大,墊著柔軟綿長的毛毯,比她的床還舒服些。
慢慢地,她的腰往下沉,上身歪斜倒在毛毯上,側臉順勢一貼,似覺得觸感頗好,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
陳涿全身僵住,眼尾慢慢地下垂,落在了腿上那個圓滾滾的腦袋。
南枝睡得正沉,紅唇微張,側頰軟肉被擠出了個圓潤的弧度,瀲灩唇瓣咕噥著,無意識地調整起姿勢。
細膩又溫軟的肌膚隔著夏日一層單薄衣料,來回摩挲,直至挑了個最舒服的位置,才安心地停住。
陳涿繃緊身體,鬼使神差地,他竟冇直接將她推開。
黑漆漆的眼睛徑直盯上她熟睡的臉頰——那雙總是凶巴巴的圓眸此刻緊閉著,羽毛似的細密墨睫安穩地鋪散開,明豔臉上蒙起了一層薄薄緋紅,像是一隻安睡著的懶惰小貓。
他看著,過了好一會,微抿起唇,像是被蠱惑了般擡起指尖緩緩靠近。
馬車驀然停住,外麵傳來白文的稟告聲:“大人,到了。”
他如夢初醒,快速收回手,徑直站起了身,也驚動了沉睡中的南枝。
南枝揉了揉眼眶,呆愣地坐著,就看到了他下馬車的動作,連忙起身跟著他。
陳涿腳步頗快,幾步就到了府衙門口。
刑部尚書高棟和一眾官員早已等候他多時。
因著陛下特設京督司,可督百官查六部,淩於刑部和大理寺之上,若得疑處,直調疑案書牘,召人問話。
前幾日京中各處莫名多了幾具模樣古怪的死屍,本該是大理寺轄下案件,可因其牽涉逆黨相關,京兆尹特令今日刑部備好相關記錄,到京督司詳談。
可素來勤勉守時的陳大人竟足足遲了近一個時辰。
高棟心裡七上八下,胡亂猜測著陳大人的意圖,到最後甚至以為是自己犯了事,專門為點他才讓耽擱了這麼久。
見著人來,他顫顫巍巍,連著身後其餘人一起道:“陳大人。”
陳涿神情古怪,心不在焉地嗯了聲,便略過他們進了府衙。
高棟心底又一沉,思索著擡眸又看到他身後,一個穿得鮮亮的嫩黃姑娘小跑著跟上,飄起的裙襬像是朵生機盎然的花苞般,明麗又嬌豔,
她快速跨過門檻,一邊提起衣襬一邊不滿地嚷嚷道:“陳涿!你慢點!等等我!”
他愣了瞬,和身邊幾位同僚對視幾眼。
很快有人在他耳語剛聽來的鮮聞。
——這姑娘恐怕就是被陳大人拋棄的揚州的那位!
昨日南枝在陳府中哭訴的事早在他們身邊傳遍了。
今日一見,原來真的是真的!
陳大人居然是這種人!
眾官員嚥下震驚,回過了神,一道進了府衙。
陳涿到了堂內,站在桌案前,順手從涼透的瓷壺中倒了杯茶水,囫圇幾口飲下,這才澆滅心中煩躁。
南枝終於跑到了他跟前,悄摸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走這麼快做什麼?我第一次來這,若是迷路,跑進什麼不該進的地方,你可不許罵我。對了,你還冇說帶我來這作何?”
脆生生的聲音迴盪在陳涿耳邊。
他額間青筋跳動,冷冷看向她:“聒噪。”
南枝被他眼神一嚇,嫩白指尖牢牢按住了唇瓣,訕訕笑著,小聲道:“我閉嘴我閉嘴……”
高棟隨後而到:“陳大人,下官已派人將屍首帶了過來,正放在牢房中。”
陳涿淡淡瞥了眼南枝,吩咐道:“將她一塊帶進牢中。”說著,便率先擡腳離開,墨黑衣襬掠起輕風,冇做一絲停留。
南枝眼睛睜大,果然被她猜中了。
他將她帶來就是為了屈打成招,掩蓋他負心漢的真麵目!
高棟滿臉為難,饒是誰都能瞧出陳大人與這姑娘關係匪淺,難不成真像押犯人一樣將她押進去?
他輕咳了聲,主動訕笑著伸手道:“姑娘,走吧。”
南枝咬著牙關,憤憤地在高棟的指引往前走。
督京司的牢房又暗又潮,狹窄過道處放著幾個燈盞,冒出幽幽火光。
陳涿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麵。
南枝心中害怕,緊隨著站在他身後,高棟則體貼地站在最後麵,偶爾還側身擋著些。
一陣不知從何處灌來的陰風吹進南枝衣裳,瞬間從脊背涼到了心口。
她的雙手縮在胸前,眼珠僵硬地看向前方,腦海早浮起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測。
前麵的人忽地停在一牢房前,輕飄飄地道:“高棟,這牢中關的是何人?”
南枝被迫停下,悄摸探看了眼那牢房,卻見裡麵綁了個渾身鞭傷的男子,耷拉著腦袋,傷口處鮮紅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血窩。
高棟:“這是上月在京中行誆騙之事,竊取太子腰佩,想混進督京司的那賊人。”
陳涿又麵向另一個:“那這個呢?”
“這是前幾日意圖給大人下迷藥,失敗後還想咬舌自儘的那位,不過大人放心,人冇死,馬上就要問出來了。”
南枝從指縫裡眯起了眼,又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犯人,較之方纔流的血更多,更猙獰。
不巧,這次她對上了那犯人的臉,犯人感受到了聲響,擡起麵目全非的臉,朝她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笑。
南枝臉色瞬間煞白,緊緊閉上眼,胡亂拽住身邊人的衣袖,抱在懷裡,顫聲道:“到了嗎?到了嗎?”
陳涿的整個手臂都被她抱在懷裡,貼上了少女軟綿綿的身子。
嘗試拽動,失敗。
更緊了。
他揉揉眉心,朝前望了眼。
前方幽深淒冷,嘩嘩風聲混雜著奇怪的嘶吼,血腥味淡了不少,常人看上一眼那些犯人的模樣,什麼都招了。
就這騙子的膽量,恐怕能直接暈死過去。
他垂睫,淡淡道:“將屍首帶出來。”說完,便轉身往外走,衣袖上沾著的姑娘跟著他的腳步,雙眼緊閉,身形踉蹌地走了出去。
高棟左右看看,還能瞧見門口投進的光線。
這才走了幾步,怎麼又要回去了?
他苦命地歎了聲,派人再將屍首搬出來。
直至光亮重現,溫暖日光柔柔打在南枝身上,她纔敢眯起一條眼縫,打量自己在哪。
陳涿聲音愈發冷:“鬆開。”
南枝反應過來,慌亂鬆開他,又仰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是來將我關在牢裡的?”
陳涿垂眸看她,指尖掐住她的下巴,捏出了兩道清晰的紅印,迫使她擡首,眸光森冷夾雜些戾氣,問道:“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目的?”
南枝臉頰痛,眼眶頓時泛起了淚花:“什、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躊躇好一會才試探道:“是我鬼迷心竅,你不是在揚州拋棄我的人,都是我認錯了,以後我絕對不在外多說一個字,行了嘛……”
沁涼的淚珠啪嗒滾落到他的掌心。
他看著掌心中的晶瑩水窩,唇角緊繃,眼底緩慢浮起了一陣困惑。
高棟還刻意放慢了腳步,結果出來就見到陳大人在捏姑孃家的臉。
他咳了聲,隻能尷尬地朝天看,提醒道:“陳大人,屍體已經讓人帶出來了,下官派人去請了染坊的老師傅過來辨認。”
陳涿驀然鬆開手,抿唇又看了她好幾眼。
她抽噎了幾聲,吸吸鼻尖,擡手擦過麪糰似的臉頰。
許是害怕了,耷拉起腦袋不敢再看他。
他收回視線,邁步進了殮房。
殮房鮮少使用,空蕩蕩的,又因著背光,有些昏暗。
白文領著幾個官差將一蒙著白布的屍首擡進去,放在中心。
南枝方纔在心底罵了陳涿一通,鬱氣一掃而空,好受多了。
她擡起明豔的臉龐,好奇地張望著這地。
外麵一白鬚白髮的老師傅小跑著進來,剛邁過門檻,就要跪下去:“草民參見陳大人!”
陳涿看他一眼:“不必多禮,看看這屍體。”
老師傅忙道:“是是是,草民這就看。”
他顧不上擦額間汗漬,小跑著到了屍首旁,將上麵蓋著的白布拿下。
底下安靜躺著一屍首,冇什麼猙獰的死狀,隻是臉上像是被塗了什麼染料,呈深沉的暗綠色。
南枝不覺害怕,反倒覺得這屍首像是戲班子扮妖怪的角一樣。
老師傅跪到屍首身旁,皺眉盯了那層暗綠,又湊近輕嗅了下。
沉思了會,他伸手輕觸那層暗綠,這纔敢確定,站起身稟告道:“陳大人,這應該不是染料,而是一種專給木器上色的漆物,草民不通此道,無法辨認這是什麼漆物。”
陳涿輕輕頷首,看了眼白文。
白文立刻掏出袖口銀袋,遞給那老師傅道:“大人知曉了,這是大人給師傅的酬勞。”
銀袋沉甸甸的,碰撞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師傅還在推拒著。
南枝的眼睛卻陡然冒出了一陣光亮,炙熱地盯著那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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