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新譯 第100章 曹丕代漢自立,東漢王朝落幕
魏紀一
公元220年
春季,正月,魏武王曹操抵達洛陽;庚子日,曹操去世。
武王(曹操)善於識人,明察秋毫,難以被虛偽矇蔽。他提拔奇才,不在乎他們的出身,根據他們的才能任用,使每個人都能發揮所長。與敵軍對陣時,他神態從容,彷彿無意交戰;但一旦抓住戰機,便氣勢如虹,乘勝追擊。對於有功之人,他毫不吝惜賞賜;但對無功卻妄求恩惠的人,他是分毫不給。他執法嚴厲,犯法者必會遭到嚴厲的懲罰,有時雖然會為之流淚,但也絕不赦免。他生性節儉,不喜歡奢華,因此能掃平群雄,幾乎統一天下。
此時,太子曹丕身在鄴城,軍中人心浮動。群臣想暫不發喪,但諫議大夫賈逵認為此事不可隱瞞,於是便公佈了曹操的死訊。有人建議各城守將都應任用譙、沛(曹操故鄉)人,魏郡太守徐宣厲聲反對說:「如今天下統一,人人效忠朝廷,何必專門任用譙、沛人,寒了其他將士的心?」這個提議這才作罷。
青州兵擅自擊鼓集結離去,眾人認為應該加以製止,不服從者出兵討伐。賈逵卻說:「萬不可這麼做。」反而下令沿途官府供給糧餉。鄢陵侯曹彰從長安趕來,問賈逵先王的印璽在何處,賈逵正色道:「國家已有儲君,先王的印璽不是君侯該問的。」
噩耗傳至鄴城,太子曹丕痛哭不止。中庶子司馬孚勸諫道:「君王駕崩,天下仰賴殿下。您應當上為宗廟,下為萬民,怎能像普通人一樣隻顧哀哭?」太子良久才止住哭泣,正色說:「你說得對。」
當時群臣剛得知曹操去世,都聚在一起哭泣,朝堂秩序混亂。司馬孚在朝堂上厲聲道:「君王離世,天下震動,應儘快擁立新君以安定人心,怎能隻顧哭泣?」於是眾人便停止了哀悼,加強宮裡的禁衛,籌備喪事。司馬孚是司馬懿的弟弟。
群臣認為太子即位需有詔書,但尚書陳矯說:「大王在外去世,天下人心惶惶。太子應忍痛即位,以安人心。況且若因愛子(曹植等)在側而生變,社稷將危。」於是眾人便立即安排即位儀式,一天內就完成了。次日,以王後(卞夫人)的名義下詔,策立太子曹丕繼位,大赦天下。不久,漢獻帝派禦史大夫華歆奉詔,授予曹丕丞相印綬、魏王璽綬,兼任冀州牧。尊王後為王太後,並改年號為延康。
二月,丁未日(初一),發生日食。
壬戌日,朝廷任命太中大夫賈詡為太尉,禦史大夫華歆為相國,大理王朗為禦史大夫。
丁卯日,朝廷將魏武王曹操安葬於高陵。
魏王的弟弟鄢陵侯曹彰等諸侯均返回封地。臨菑國謁者灌均迎合上意,上奏說:「臨菑侯曹植醉酒狂傲,脅迫使者。」曹丕便將曹植貶為安鄉侯,並處死曹植的親信丁儀、丁廙及其家族。
對此,魚豢評論道:諺語說:「貧窮的人不用學節儉,卑微的人不用學謙恭。」這並非人性不同,而是形勢使然。假如曹操早年約束曹植等人,這些賢才怎會有非分之想?曹彰心裡雖有怨恨,尚不至於生亂;至於曹植,就更無能力造反了。可惜楊修因受寵遇害,丁儀因迎合而被滅族,可悲啊!
這時,朝廷初必設定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規定宦官官職不得超過諸署令,並將此製刻於金冊,藏於石室當中。
當時要選任侍中、常侍,曹丕的舊部暗示主管官員,想直接任用親信,不選他人。司馬孚反對說:「新王剛立,應該廣納天下賢才,怎能借機任人唯親?若官職不稱職,得位者也不足為貴。」於是改選他人。
尚書陳群認為朝廷選拔人才的機製不夠完善,於是創立「九品官人法」:各州、郡設立「中正官」負責人才評定,選拔當地德才兼備、有識人之明的人擔任,根據才能和德行將人才分為九等,以此作為選官依據。
夏季五月,戊寅日,漢獻帝追尊魏王曹丕的祖父太尉曹嵩為太王,夫人丁氏為太王後。
隨後,魏王曹丕任命安定太守鄒岐為涼州刺史,但西平人麹演聯合周邊郡縣起兵叛亂,抗拒鄒岐上任。
張掖人張進拘捕了太守杜通,酒泉人黃華拒絕新任太守辛機,二人均自稱太守,響應麹演。同時,武威郡的三種胡人也再度反叛。
武威太守毋丘興向金城太守、護羌校尉蘇則緊急求援。蘇則準備出兵救援,但郡中官員認為叛軍勢大,應該等待朝廷大軍,然後再一起出擊。當時,將軍郝昭、魏平駐守金城,接到詔令不得西進。蘇則召集郡中官員及郝昭等人商議:叛軍雖然人多,但都是臨時湊起來的,其中還有不少是被脅迫的,未必一條心。咱們要是趁機進攻,好人壞人肯定會分開,歸順咱們的人會變多,敵軍勢力就變弱了。這樣既能壯大咱們的隊伍,又能提振士氣,一口氣打過去,肯定能贏。要是等朝廷大軍前來再出擊,拖得時間長了,善良的人沒地方可去,肯定會被迫跟著叛軍,到時候再想分化他們就難了。雖然朝廷有詔令限製,但隨機應變、靈活處理,也是可以的。」
郝昭等人聽了這個建議,就發兵去救援武威,收服了三種胡人,還和毋丘興合兵進攻張掖的張進。麹演聽說後,就帶了三千步兵騎兵過來,假意說要幫忙打仗,其實是想偷襲。蘇則是將計就計,引誘並斬殺了麹演,把他的頭砍下來示眾,叛軍的同夥見狀都四散逃跑了。蘇則接著聯合各路兵馬圍攻張掖,殺了張進。黃華害怕了,便請求投降,河西的叛亂就這樣平定了。
起初,敦煌太守馬艾在任上去世,郡裡人推舉功曹張恭代理長史職務。
張恭派兒子張就去朝廷請求派新太守,正好趕上黃華、張進的叛亂,叛軍想拉攏敦煌,就把張就給扣了下來,用死威脅他。張就寧死不屈,還暗中給父親寫信說:
「父親應該堅守敦煌,以彰顯忠義,怎麼能因為我被脅迫就動搖呢?朝廷大軍很快就到,您隻要帶兵牽製叛軍就行。希望您不要因為父子私情,讓我死了都有遺憾!」
張恭立刻出兵進攻酒泉,另外派了兩百名鐵騎和官員沿著酒泉北部邊境往東走,去迎接新任太守尹奉。黃華本來想救援張進,可因為西邊有張恭的軍隊牽製,怕被前後夾擊,所以隻能投降了。張就最後平安回來,尹奉也順利到任。朝廷下詔書賜給張恭關內侯的爵位。
六月庚午日,魏王曹丕率領軍隊南巡。
秋季七月,孫權派使者向魏國進貢。
蜀漢將領孟達駐守上庸,和副軍中郎將劉封關係不好。
劉封欺負孟達,孟達就率領部下四千多家投降了魏國。孟達儀表出眾,有才華,曹丕很是器重他,甚至和他同乘一輛車,任命他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陽亭侯。曹丕把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合並成新城郡,任命孟達為新城太守,負責西南的防務。
行軍長史劉曄勸道:「孟達是個投機取巧的人,又自認為有謀略,肯定不會真心感恩效忠。新城和孫權、劉備的地盤接壤,要是他有二心,恐怕會成為國家的禍患。」但是曹丕不聽這個建議,派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和孟達一起襲擊劉封。上庸太守申耽背叛劉封投降了魏國,劉封打了敗仗,狼狽的逃回了成都。
當初,劉封本是羅侯寇氏的兒子,劉備剛到荊州時因為沒有兒子,就收他做了養子。
諸葛亮覺得劉封性格剛猛,擔心劉備去世後沒人能管住他,就勸劉備借這個機會除掉他。劉備於是賜劉封自儘。
此時,武都氐族首領楊仆率領部下歸附魏國。甲午日,魏王曹丕在譙縣城東大宴六軍將士和當地父老,安排了歌舞雜戲,官吏百姓紛紛祝壽,一直到日落才散。
史學家孫盛評論說:「古代守喪三年的禮儀,上到天子、下到黎民百姓都要遵守。就算是夏、商、週三代的末期、戰國那樣的亂世,也沒人敢在喪期裡廢除禮儀、奏樂作樂。漢文帝改革製度,廢掉了這項古禮,導致道德衰敗、風氣變壞。魏王曹丕沿襲漢朝的製度,拋棄大禮,在喪期設宴享樂,又在剛即位時就敗壞王道教化。後來他接受禪讓時,還公開收納漢獻帝的兩個女兒做妃子,可見他德行配不上地位,國家命運肯定不會長久。」
這時,曹丕任命丞相祭酒賈逵為豫州刺史。當時天下剛剛安定,很多刺史管不住郡縣。賈逵直言道:「刺史本應依據『六條詔書』監察二千石以下的官員,所以選拔標準得是嚴厲剛正、有督察才能的人,而不是寬厚仁德的。現在地方官玩弄法令,導致盜賊橫行,如果州官不糾察,天下怎麼端正風氣?」於是,他把二千石以下違法失職的官員全都彈劾罷免了。對外整頓軍隊,對內治理民生,興修水利、開鑿運河,官民都稱讚他。曹丕誇讚道:「賈逵纔是真正的刺史!」還下詔讓全國都以豫州為榜樣,並賜給賈逵關內侯的爵位。
左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上奏說:「魏國應該取代漢朝,這在圖讖緯書裡有明確記載,相關的例子太多了。」大臣們於是聯名上奏,勸魏王曹丕順應上天和百姓的期望稱帝,但是魏王沒有答應。冬季十月乙卯日,漢獻帝祭祀漢高祖劉邦的宗廟,派代理禦史大夫張音拿著符節獻上皇帝的玉璽和綬帶,下詔書把帝位禪讓給魏國。魏王先後三次上書推辭,之後在繁陽修築祭壇。辛未日,魏王登上祭壇接受玉璽綬帶,正式即皇帝位,燒柴祭祀天地、山河,更改年號,大赦天下。
十一月癸酉日,魏帝封漢獻帝為山陽公,允許他沿用漢朝的曆法,使用天子的禮儀音樂;封山陽公的四個兒子為列侯。追尊魏太王曹嵩為太皇帝;追尊魏武王曹操為武皇帝,廟號太祖;尊奉王太後為皇太後。並把漢朝的諸侯王改封為崇德侯,列侯改封為關中侯。大臣們分彆得到封爵、升官,各有等級差彆。改相國為司徒,禦史大夫為司空。山陽公獻上兩個女兒給魏帝做妃嬪。
魏帝想改用新的曆法,侍中辛毘說:「魏朝繼承舜、禹的傳統,順應天命民心;至於商湯、周武王,是通過征戰平定天下,才更改曆法的。孔子說『實行夏朝的曆法』,《左氏傳》也說『夏朝的曆法最符合天道』,何必一定要和前朝相反呢!」魏帝覺得他說得對,就按他說的辦了。當時大臣們都稱頌魏朝的功德,大多貶低前朝;隻有散騎常侍衛臻闡明禪讓的大義,稱頌漢朝的美德。魏帝多次看著衛臻說:「這種大義的珍寶,應該和山陽公共同享有。」
魏帝想追封太後的父母,尚書陳群上奏說:「陛下憑借聖德順應天命接受帝位,創立基業、改革製度,應當永遠成為後代的典範。根據典籍記載,沒有給婦人分封土地、授予爵位的製度。按照禮典,婦人的地位依從丈夫的爵位。秦朝違背古代製度,漢朝沿襲了這一做法,這不是先王的常規製度。」魏帝說:「這個意見是對的,不要再追封了。」並把這定為製度,收藏在尚書台。
十二月,開始修建洛陽宮。戊午日,魏帝前往洛陽。
魏帝對侍中蘇則說:「之前打敗酒泉、張掖的叛軍後,西域的使者到達敦煌,獻上直徑一寸的大珍珠,能不能再設法購買更多?」蘇則回答說:「如果陛下的教化能遍及中原,恩德傳播到沙漠地區,珍珠自然會不求自來。主動求取纔得到,就不算珍貴了。」魏帝對此沉默不語。
魏帝征召東中郎將蔣濟擔任散騎常侍。當時有詔書賜給征南將軍夏侯尚說:「你是我朝心腹重臣,特彆委以重任,允許你作威作福,有生殺予奪之權。」夏侯尚把詔書拿給蔣濟看。蔣濟入朝後,魏帝問他聽到或看到什麼,蔣濟回答說:「沒聽到其他好事,隻聽到了亡國的話。」魏帝憤怒地變了臉色,追問原因,蔣濟就把詔書內容詳細告知了魏帝,又接著說:「『作威作福』是《尚書》中明確告誡的禁忌。天子無戲言,這是古人慎重對待的事,希望陛下明察!」魏帝醒悟過來,便立即派人追回之前的詔書。
魏帝想遷移冀州十萬戶士兵家屬充實河南,當時正好遇到天旱、蝗災,百姓饑餓不堪,官員們都認為這不可行,但魏帝態度堅決。侍中辛毘和大臣們一起請求召見,魏帝知道他們要勸諫,就板著臉等待,眾人都不敢說話。辛毘說:「陛下想遷移士兵家屬,這個計劃是怎麼製定的?」魏帝說:「你認為我遷移他們不對嗎?」辛毘說:「我確實認為不對。」魏帝說:「我不和你討論。」辛毘說:「陛下不認為我無能,把我放在身邊,讓我擔任參與謀議的官員,怎麼能不和我討論呢!我所說的不是私事,而是關乎國家的安危,陛下怎能對我發怒呢!」魏帝不回答,起身走進內宮。辛毘跟上去拉住他的衣襟,魏帝猛地拽開衣服,不再回頭,過了很久纔出來,說:「辛佐治,你怎麼逼我這麼急!」辛毘說:「現在遷移百姓,既會失去民心,又沒有糧食供給他們,所以我不敢不極力勸諫。」魏帝最終隻遷移了五萬戶。
魏帝曾外出射野雞,回頭對大臣們說:「射野雞真快樂啊!」辛毘回答說:「對陛下來說很快樂,對我們群臣來說卻很辛苦。」魏帝沉默不語,後來就很少外出射獵了。
曆史,不僅是對過去的記錄,更是一麵映照現實的明鏡,讓我們得以在審視曆史的過程中,汲取為人處世的智慧、感悟王朝的興衰,探尋社會發展與人性本質的深層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