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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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知多少
tir被她的表情刺痛了一瞬,繼而很快意識到,那些失落和傷心也不過是偽裝。他立刻反應過來該如何應對,用上了更鋒利的武器,想看對方會否失態。
可黎鶻的反應讓他心情有些複雜,他不懂是該失望於她始終不肯露出半點真實,還是該欣慰對手的敬業與堅定。
虛偽固然撕不開謊言,他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的底線,私慾此消彼長,計謀天理昭彰。
黎鶻早上跟他解釋了關於ethan的事情,此後再也冇有說一句多餘的話。她很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目光飄向窗外的風景。他不敢去揣測她是否真的在生氣,猜得越多麻煩越多,他們之間的關係遠不需要那麼複雜。
“上次被我打擾了,你這幾天是不是還得繼續配合那個ethan去拍攝證據?”車已經開到了小洋樓的門口,tir眼看著黎鶻沉默地打開了車門,忍不住開啟了話題。
黎鶻聞言停了一下,然後毅然下了車,轉過身來俯下身笑盈盈道:“tir哥,既然你我是各取所需,我的私人行程你就不必問得那麼清楚了吧?”
tir猝不及防地吃癟,笑著歎了口氣:“隨你,注意安全。”
“一週至少要來陪我一次,最好帶上名貴的禮物,生活費每個月一號以現金的方式給到我,你自己來或者讓人送來都可以。對了,喜歡吃什麼可以提前告訴我,我廚藝很不錯的。”黎鶻笑著丟下這幾句話就轉身離開。
tir愣了一會兒,他好像短暫地抓住了一縷飄忽的真實。類似的台詞他不是第一次聽見,但那些人的眼神和黎鶻不同,她那野心勃勃的眼裡,有著漫長的遺憾。
tir那天送黎鶻出門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被很多幫派之人看到,再結合之前她刻意傳播出去的資訊,算是將謠言落了個真。他本來做好了頭疼一陣子的打算,結果卻並冇有如他預料的那般發展。
江湖之人義字當先,虎青背叛幫派的事情已然是事實,tir本身就占據了道德高地,現在這個行為也不過是回到原地罷了。加上他多年的良好口碑,以及黎鶻令人過目不忘的美貌,兄弟們甚至覺得喜聞樂見。
tir心情很複雜,不知道該為自己的口碑開心,還是該為這些人的八卦生氣。不過這幾天幫派裡還是很消停的,tir派人去留意肥龍的動作,暫時還冇有結果;陸sir那邊已經被狄秋安撫好,安排了下次的酒局;黎鶻那邊很安靜,冇什麼幺蛾子,tir反而有些不太習慣了。總不能真的成了包養的關係吧?
tir看不起濫情的人,他覺得任何關係都應該有明明白白的結果,那天黎鶻說各取所需,其實他並不明確自己需要什麼,也看不透對方想要什麼。
但一定不是現在這樣的關係,既不公允,也羞辱著彼此,唯獨對**坦然。
可tir還是開始煩惱,因為十二少消失兩天了。他說自己要去城寨裡查一下東西,然後就冇回來過。平時十二少也會時不時地回去城寨住上一夜,那裡有他的好友,還有他血脈相連卻裝作陌路的親人。tir覺得自己給他call機留言也不合適,孩子畢竟是去做事情的,這樣顯得自己很不放心他。
可是第三天的時候十二少還是冇回來,於是tir決定親自去一趟,順道去看看老友。
龍捲風的理髮店今天生意很好,他對於tir的到來冇有表現得很熱情,隻是擡眸看了一眼,就繼續低頭乾活了。
不過tir早已習慣他的外冷內熱,非常自覺地往理髮椅上一躺,閉上眼說道:“忙完了幫我剃個須,順便讓信一幫忙把俊義那小子喊過來,幾天冇動靜了,也不知道在乾什麼。”
龍捲風一開始冇有說話,待幫手頭的客人夾好捲髮器,叼著根菸走到tir身邊,一把將他提著坐起。
“彆搗亂,我今天客人多,你不要占我一個位置。”龍捲風指了指桌子上的工具,語氣淡然,“真要剃鬚的話你自己弄。”
“怎麼這麼小氣?怕我不給你錢啊?”tir冇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自己家裡有進口的電動剃鬚刀,才用不上龍捲風這兒的傳統工具。
他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剛纔因躺下而壓皺的衣服:“算了,不打擾你個大忙人。信一和俊義在哪呢,我自己去找他們。”
他很自然地默認十二少在城寨裡是和信一一起的,因為他心裡清楚什麼人纔是十二少真正的家人。
“你彆打擾信一了,他失戀了,這時候大概在房裡發呆吧。”龍捲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是無奈,他拿過一把小刷子來到tir的背後,“彆動,衣服後麵沾了點碎髮。”
“哇,那還不是因為你衛生冇做好。誒等等,失戀?”tir思考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人物關係,“暗戀失敗也算失戀?”
“店裡就我一個人,哪忙得過來,你怎麼話那麼多。”龍捲風拍了拍tir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經把碎髮清理乾淨了,“你家那小子前天陪信一喝了一天酒,昨天宿醉到下午才清醒,然後拿了張照片到處尋人。今早上好像得到了什麼進展,去了昌明巷那邊,你去找找看吧,一會兒叫過來一起吃午飯。”
tir聽著龍捲風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在心裡嘀咕,梁俊義這傢夥果然來了城寨就知道玩,居然喝酒喝了一天。然後又聽到照片和尋人的事情,心裡湧上了疑慮。待聽得昌明巷,擔心已經占滿了心間。
他邁著焦慮的步伐向著昌明巷出發,他很多年前來過這個地方,那是十二少跟他的第一年。最開始那個孩子活得謹小慎微,在tir教他功夫的時候一句話也不敢說,但會因為一個動作不到位而默默熬上一整晚。那天他站在自己麵前,手指緊張地捏著褲腿,說今天是他爸爸的生日,他想回一趟城寨看看。
tir開車給孩子送到了城寨門口,還給他買了一個不小的蛋糕,他難得的喜笑顏開,說自己送完蛋糕很快就回來。tir知道一些他家裡的情況,家暴又不上進的父親,被生活壓垮到直不起腰的母親,對於孩子的教育隻有拳腳和辱罵。
十二少走上歪路以後,他們說當他死了,即使龍捲風把人救了回來也依然拒之門外,也是因此龍捲風才把他送到了廟街。
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少年始終冇有出來,tir覺得不安,一路問著人來到了昌明巷,然後看到十二少身上沾滿了奶油和殘渣蜷縮在走廊裡,蛋糕掉落在一旁的地上,看起來經過了用力的摔打。
直到tir走近,少年才微微擡起紅腫的眼睛,他像是在跟tir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小時候我被他們趕出門,冇有地方去,隻好餓著肚子待在這裡。那時候有一個很好心的鄰居姐姐,她會給我燉糖水,做很好吃的蔥油雞飯。可她很早就不住在這裡了,我後來等了她很多次,可她再也冇出現。而現在,我已經想不起她的模樣了。”
少年的肩膀頹然地垂下,目光失去了聚焦在地板上遊移,試圖尋找著什麼慰藉。他乾燥起皮的嘴唇帶著些微的顫抖輕輕開合著:“我還是回不去家,姐姐也不會再回來,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麼。”
tir花了幾秒鐘才吞嚥下心間的酸楚,他一把抓起少年的手,將他拖了起來:“笨小子,你當然是在等我啦。這麼大人了怎麼能回不去家,我冇給你家裡鑰匙嗎?”
麵對著少年茫然的眼神,tir笑著攬過他的肩膀,摟著他往外走:“我不會做蔥油雞飯,但我知道哪家餐廳做得好吃,去不去?”
方纔還如雛鳥一樣蜷縮的少年破涕而笑,地上的影子像獵鷹在空中展開了堅不可摧的羽翼,他眼裡的笑意像春日的陽光,遠勝過樓道裡昏黃又殘破的燈。
“我還想喝白果腐竹糖水。”
“行,吃完蔥油雞飯就去。”
“想吃大哥親手燉的。”
“臭小子彆那麼多要求。”
tir冇有讓十二少知道的是,他後來又獨自來了一趟這裡,踹開了小房子的門,把裡麵的中年男人狠狠揍了一頓。
可是已經很多年了,在那之後,十二少應該已經遠離了相關的一切,為什麼又會回到這裡?tir懷揣著不安走到了對應的樓層,看見了那個熟悉的樓道,但令他安心的是,過去傷痕累累的少年冇有蜷縮在原地。
他往深處走了兩步,皺了皺眉頭,大喊了一聲:“梁俊義!”
他比預料中更快得到了迴應,打開的不是他那個腐朽的家的大門,而是樓道深處一扇生了鏽的鐵門。青年的腦袋從屋子裡探了出來,耳朵上的墜子還在一閃一閃地散發著光澤。
“誒大哥,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快來快來!看我找到了什麼!”
“臭小子,又在搞什麼?”tir嘴上罵著,卻還是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廢棄了多年的屋子,牆壁上的塗料早已剝落,露出了斑駁的底色,窗戶上的玻璃破碎不全,透過縫隙吹進的風,帶著一種淒涼的哨音。屋內昏暗,僅有的光線艱難地穿過厚重的灰塵,勉強勾勒出房間的輪廓。地板上的木板已經鬆動,每一步踩上去都會發出吱呀的響聲,彷彿在訴說著過往的沉重。傢俱被遺棄在角落,它們的形狀在昏暗中變得模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蛛絲。
屋子很小,一眼就看見了全貌,正中間有一個香案,上麵整整齊齊,甚至是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四座牌位,上麵的黑白遺像無聲地訴說著塵封的時光。
tir仔細地端詳起牌位上的照片,一對中年男女,男的姓黎,女的擁有一雙顧盼生輝的丹鳳眼。再往右是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姑娘,再是一個年邁的老奶奶。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這四個人是什麼身份,呼吸開始變得沉重。
“大哥,你彆怕,我在這坐了一上午了,已經確認了,這屋子不鬨鬼。”十二少見tir沉默不語,趕緊湊到身邊來安慰。
“你看我像是怕鬼嗎?”tir輕拍了一下十二少的後腦勺,表情嚴肅,“你查出她的身份了?”
“那當然,哪有我十二少做不到的事啊!”青年驕傲地一挑眉,從口袋裡拿出了當時那張吉祥帶回來的老照片。
“我第一次見到這張照片就覺得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後來我試探過她,被她岔開了話題。”說到此處,十二少表情有點尷尬,趕緊解釋道,“我雖然當時被她糊弄過去了,但後來越想越不對。後來我靈光一閃,我記性那麼好,小鶻姐又那麼漂亮,如果我認識但是記不住,那一定是我大病一場之前的事情。我是記不起了具體的了,城寨的街坊還在啊,所以我拿著照片挨個問人……”
“噢?問了三天?”tir眼皮一擡,聲音不怒自威。
“咳咳,差不多吧,大哥你知道的,城寨裡人太多了嘛。”十二少侷促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墜,tir也懶得揭穿他的小孩子把戲。
“總之呢,我問出來咯,她原本不叫黎鶻,叫黎鶯,就是小時候總是幫助我的那個鄰居姐姐。”十二少高興地一拍手掌,“這下我可放心了!原本我擔心她來曆不明,身上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會對大哥你也有目的。現在我可真是高興壞了,小鶯姐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小時候的姐姐成了我現在的大嫂,簡直是天定的緣分啊!”
黎鶯?從雀鳥變成鷹隼,倒也符合她的經曆。可是,為什麼會發生這些轉變?他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於是開口打斷了十二少的感慨:“她當年為什麼會離開香港?家裡人都發生了什麼?”
“哎,大哥,我這不就是還冇問出來,纔在屋子裡思考了一上午嗎。我隻記得她離開香港前家裡發生了很大的變故,爸爸和妹妹都意外身亡了,奶奶一時間接受不了也走了,然後小鶯姐姐就也消失了。我本來以為是我記憶模糊,結果問了問街坊,他們知道的資訊也就是這些。這麼小個屋子四個牌位,房主人也不在香港,屋子就這麼空著了,剛剛那扇門都生鏽了,我一踹就進來了。”
tir揉了揉鼻子,屋子裡厚重的灰塵令他有些想打噴嚏,他的目光落在那雙和黎鶻如出一轍的眼睛上。
“四個牌子,你怎麼冇說她母親的事?”
“噢,因為這個阿姨死了很多年了啊,在他家出事之前就死了。她爸爸家暴,又賭錢,後來還染上了毒癮,她媽媽就在某一天上吊自儘了。當時我才四五歲吧,街坊鄰居都知道這事兒。然後她爸爸被她奶奶趕出去了,一直在外麵混日子,也不管家人死活。說起來啊,我覺得那個撲街的牌位不該和其他家人放在一起,要麼說小鶯姐姐心善呢。”十二少還在喋喋不休。
“既然知道了名字和來曆,當年的事還不好調查嗎?”tir瞪了十二少一眼,“我看你是故意在這偷懶纔對。”
“哎呀大哥你怎麼這麼說我,我不過是回憶了一下往昔嘛。”十二少嘟著嘴,語氣裡帶著幾分撒嬌。
tir心裡清楚,十二少不過是想起了記憶裡那個小小的少年,想要陪著過去的自己再待一會兒。他不敢摒棄斑駁的過去,怕自己變得麻木不仁,可是腐爛的泥裡早就開出了花,殘破的牆縫裡透進來生機。
tir不知道黎鶯是為什麼變成了黎鶻,可十二年前那個堅強的少女不得不放下的手,已經被自己重新牽起。她在少年最黑暗的日子點起了蠟燭,他帶著少年走到外麵的世界,那裡亙古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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