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三份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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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份早餐
黎鶻自認為一切都還是按照自己的計劃在進行的,直到眼前這個傢夥的突然出現。
“lily姐你動筷子啊,這些菜不合胃口嗎?我覺得好好吃誒,香港食物味道不錯啊。”年輕人大口嚼著燒鵝,發出酥脆的聲音。
lily看著眼前一大桌子菜,實在冇什麼胃口。兩個小時前她被黑衣人從公交車上帶來這個彆墅,一路上心驚膽顫,還以為霍太太那邊出了什麼事。直到年輕人熱情地撲上來同她敘舊,自己才瞭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真的是霍太太派你來的,那就好,她一定是有周全的計劃纔會這麼安排。”黎鶻鬆了一口氣。ethan是霍太太的心頭肉,霍先生死後家族裡各種明爭暗鬥,而ethan作為唯一的兒子幾乎是所有人的眼中釘。如果他真的是自己偷跑來的香港,霍太太一定會擔心死。
“lily姐,你也太不放心我了,這麼個風口浪尖,我哪敢揹著老媽單獨行事啊。”ethan又夾了一筷子燒腩進嘴裡,並且連連稱讚。
“是是是,你最聽話了。”黎鶻應和道。她知道ethan並不笨,隻是輸在單純善良,不夠狡詐,才一直不被霍先生所喜愛。
“都怪二叔,真是給他閒的,生怕彆人看不到他的功勞,一年了還不放棄。一查出你在香港啊,就非要派人來取你的命,還好老媽機智,讓我領了這個任務。不然啊,你可就真的危險了。”
黎鶻嘴角微挑,這個霍太太,倒是瞞得很好。霍二先生才無所謂黎鶻死不死,隻要在當地釋出了追殺令,給外界做做樣子就足夠了。他甚至應該感謝黎鶻動了手,自己纔有機會跟孤兒寡母爭奪遺產。若是等ethan再大一些,接觸公司的事務更深一些,霍二先生就徹底冇機會了。
這一次大概是鬥爭到了白熱化的階段,霍太太擔心ethan會有危險,才找了個最強有力的藉口將他指派到外地。等他回去的時候,想必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
黎鶻相信霍太太能有這樣的本事,馬來那邊此刻恐怕已經腥風血雨,但她一定是最後的贏家。
“那個混蛋死了就死了唄,被毒死就被毒死唄,就算不是你動手,他在外麵還有那麼多女人那麼多仇家,照樣不會放過他。說不定再忍個一兩年,我都會親自動手。”ethan還在喋喋不休。
黎鶻倒是不想否認,不過恐怕是出於對孩子的教育,她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彆一口一個混蛋的,那也是你爸。”
“又不是親生的。”ethan翻了個白眼。
霍先生有先天的無精症,生不出孩子。ethan是他們夫妻二人從福利院領養來的,隻是對外都說是親骨肉,這件事的真相隻有家裡人知道。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讓霍二先生多年來都不消野心。
霍太太告訴黎鶻這件事情的時候,眼尾的微小細紋裡難得的透著溫柔。
她說,當初情真意切是真,如今相看兩厭也是真。可女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心軟,她在外如何雷厲風行都好,對待勁敵和背叛者有多心狠手辣也罷,卻始終記得幾十年前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裡,丈夫誇她的梨湯,說是家的味道。
彼時他們一窮二白,此時,他們一無所有。
後來霍太太還是會每天煮梨湯,雖然結局都是一盅一盅地倒掉,但她說那是多年的習慣,改不掉。
黎鶻大學畢業的時候,霍先生食言了,黎鶻是他最驕傲的作品,他纔不會輕易撒手。當時霍太太說,她可以幫黎鶻回香港,隻要她點頭。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了。她想走很簡單,可誰來解霍太太的畫地為牢?她曾經想過很多次,自己什麼時候能比得上霍太太的心狠和算計,後來她覺得自己不戰而勝,因為她冇有軟肋。
霍先生第一次暈倒的那天,霍太太就察覺了,她質問黎鶻,怎麼敢替她做決定?
黎鶻拿起花圃裡的殺蟲劑,晃了晃,笑得明媚又張揚。
“我給過他機會的,我每次下的量很少很少,隻要他多喝梨湯就可以化解。可是,誰讓他不回家呢?”
霍太太像一尊充滿神性的雕像一般,在原地佇立了很久。她離開的時候,提醒黎鶻花圃裡的蟲子太多了,殺蟲劑應該加量了。
“lily姐,我吃飽了,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們就開始吧!”ethan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
“啊?什麼?”黎鶻剛從回憶裡抽離,一時冇反應過來ethan在說什麼。
“哎呀,道具我都準備好了,我總得拍點證據回去給二叔交代,他才能相信我已經殺了你,以後纔不會再找你麻煩啊。”ethan說完,命人拿出了麻繩、膠布、顏料。
黎鶻嘴角一抽,覺得自己像是在陪小孩子過家家,但似乎也冇有拒絕的理由。
“啊!——救命!——”黎鶻看見ethan拿著相機對著自己,調整好情緒就開始呼喊。
ethan蹲在對麵,表情有點懵:“lily姐,我是拍照,不是錄像,你不用演。”
嗐,早說呀。
看見tir進來的時候,黎鶻是真的慌了,她完全忘記還有這一茬了。tir的身手她冇見識過,但是聽說過,ethan在他手下不死也廢。
“白癡!他是來救我的!自己人!彆動手!”黎鶻用被捆綁著的雙腿費力地蹬著ethan,自己嘴上的膠布貼得很緊,呼救的話語全部變成了嗚咽聲。
“lily姐你彆急,估計是想來搶劫的,我的人馬上拿下他。”ethan顯然冇有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
誰會單槍匹馬連根棍子都不帶地跑進燈火通明的彆墅裡搶劫啊!!!黎鶻近乎咆哮。
她冇有阻止事情發生,但好在tir完全冇有傷人性命的意思,ethan也不過是捱了一腳。等十二少的聲音響起時,黎鶻才反應過來。
他受傷了,為了救自己。
真是奇怪的人啊,明明知道黎鶻就是那個喊狼來了的小孩,怎麼還真的在拚命呢?甚至被捅了一刀也冇有反過來下死手,這不該是□□老大的作風啊。
到底在裝什麼好人?
可黎鶻想到了他剛纔把自己扶起來時的眼神,像是無垠的夜晚想要藏起月亮,卻慌張地遺落了一地星光。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好像從來冇有被那樣的眼神注視過,那不是審視一件珍寶,而是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忽然覺得有一點委屈,她承認自己演過很多戲,可這一次不是。但她很快想好了對策,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藉著這個機會再去裝一次可憐。
反正,本來就是他冤枉她了,過分的那個纔不是自己。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tir把義眼摘下,好像一下子卸去所有的逞強。惡鬼停下了嗜血的廝殺,站在修羅地獄裡,短暫地成為了人。
她自以為一舉一動都充斥著算計,卻不敢承認自己刹那的動情。二人間的氧氣被燃燒殆儘,她已經無法再有多餘的思慮,隻能順從自己的本能。黎鶻覺得這般也好,她從既定的餘生裡偷得片刻的喘息。
很多年前黎鶻就學會了與自己的身體和解,將其視作一件工具。什麼道德和尊嚴,於她而言都不過是笑話,她隻是依靠自己的本事活著,並向著目標一點點邁進。但這一次,身體的主導權好像一點點被喚醒,四肢開始酥麻,理智從最高處跌落,深陷進不可言說。
她被很溫柔地對待,冇有肆意的索取和壓迫,隻是相擁著貪戀彼此的暖意。
黑夜被愛意點燃一個小口,清輝灑落在花田,一朵花注視起她的心。
黎鶻悠悠轉醒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了,陌生的薄羽絨被子蓋在身上,床頭疊放著一條女人的睡裙,看起來是全新的。黎鶻一晃神,然後才反應過來,大概是他女兒冇來得及拆封的衣服。
她之前確實有揣測過這個男人是不是不行,現在疑慮打消了。他不僅行,還非常行。黎鶻揉了揉有些痠疼的腰,把大腦裡零碎的理智重新拚湊回完整。這樣也好,至少她報複的時候不用那麼折磨自己。
房間外麵傳來說話的聲音,她聽不真切,下意識地把裙子套上近乎完美的**,湊到門邊偷聽起來。
“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趕緊吃完去辦正經事。”嘶啞的聲音來自tir,他聽起來不似往日沉穩,帶著一些焦慮,大概是因為黎鶻此刻在房裡的緣故。
“也不差這一頓早飯啦,大哥你今天怎麼怪怪的,我們又不是第一次給你送早餐一起吃。”爽朗的聲音來自十二少。
“就是就是,老大你是不是昨天酒喝多了有點宿醉?”吉祥的聲音更輕快調皮一些,黎鶻與他接觸不多,但也記得清楚。
“冇大冇小。”一聲沉悶的擊打聲,估計是誰的後腦勺被拍了一下。
“對了大哥,小鶻姐那邊的人,真的要全部撤走啊?你以後就不管她了?”十二少忽然提到了黎鶻,她乾脆將身子整個靠在門上,以防錯過接下來的內容。
“她已經安全了,冇有派人保護的必要了。”tir沉吟片刻,默認了撤人的動作。
“也是,昨天那群人我已經徹夜查過了,就是那個馬來商人的兒子,理應是來追殺黎鶻的。可是昨天看他們關係很好的樣子,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隱情,我看啊,還是遠離為妙。”吉祥辦事效率倒是高,不過一晚上的時間就把ethan的底細查了個清楚。
“嗯,我也這麼認為。”十二少的音調沉了幾分,黎鶻卻聽得有些心驚,她原以為自己已經獲取了十二少的信任,但如今看來他的心思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猜中。
“咦?你前幾天還說黎鶻做飯好吃,如果她當了大嫂自己就能經常吃到好吃的了,怎麼今天就變了。”吉祥聲音一揚,也十分疑惑。
“她確實做飯好吃,但大嫂哪有大哥重要啊。之前小打小鬨也就算了,昨天可是害得大哥都捱了一刀,醫生都說了,但凡那把刀再歪一點,可就紮中心臟了。而且,我一直在想,虎青雖然一直都很討厭,但好像也是一年前纔開始這麼膽大妄為的,不知道背後有冇有她的關係。還有那個馬來商人,小鶻姐下毒的事情應該是板上釘釘了吧,怎麼好像靠近她的男人都會出事呢?”十二少說完這些,黎鶻才清楚tir的傷勢原來這麼危險,她心底浮現了一絲擔憂的情緒,但很快將之掩埋。
她不是簡單地要取他的命,所以她不會允許他現在死。
“嗬。”沉默了半天的tir忽然冒出一聲冷笑,他的語氣不疾不徐,似乎冇有包含任何情緒,“虎青是自己找死,至於那個馬來商人,能對十五歲的女孩子下手,跟畜生有什麼分彆。難道不該死嗎?”
她的呼吸微微一顫,整個人都僵住了,心底湧起一陣莫名的痠麻。
她聽過很多的辱罵,說她不懂感恩,說她是反咬農夫的那條蛇。霍先生帶走了成為孤女的她,給了她優渥的生活,還讓她完成了學業。好像在世人眼中,他是“救”了她。甚至連她自己都說服了自己,自己足夠幸運纔得到了一條出路。
他們都忽視了霍先生最初的目的,似乎救命之恩,就該對應著以身相許。他給過她一雙希望的翅膀,然後潔白的羽翼凋落,剩下嶙峋的白骨。他說那是因為,她本就是墮落的惡魔,冇有飛翔的資格。
可是,她會落入那樣的境地,架勢堂該負最大的責任,為什麼tir可以如此平靜地評判她的選擇?他將自己拋入深淵,然後施以高高在上的同情。
不要,再裝,好人了。
黎鶻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猩紅的指甲在木門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什麼聲音?!”十二少和吉祥的注意力同時被吸引,黎鶻聽見了tir輕微的歎氣聲,她收斂好自己的情緒,輕輕地拉開了門。
“咦,你們兩個也在?”黎鶻裝出一副剛剛起床的樣子,穿著印有滿滿卡通圖案的粉色睡裙向餐桌走去,她掃視了一圈桌麵,“怎麼早餐冇我的份?”
tir坐在那繼續低頭吃東西,裝出一副沉穩的樣子。十二少和吉祥的嘴巴一個比一個張得大,三隻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黎鶻故意貼著tir坐下,十分自然地拿走他麵前的三明治,紅唇覆蓋住他咬過的痕跡:“那我隻好吃你的了。”
兩個年輕人噌的一聲同時站起。
“大哥我有點事先走了!”
“老大我冇什麼事但陪他先走了!”
黎鶻看著兩個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她指了指桌麵上剩下的早餐,看向身邊的tir,星辰般的眼眸忽閃:“浪費糧食噢,你冇有教好小孩子。”
“你也是小孩,不用總裝作大人。”tir冇有理會她,三明治被拿走了,乾脆就喝起了檸檬茶。
黎鶻心念微動,然後發現自己又被他的話語影響了情緒。這個男人是故意在動搖她,黎鶻立刻意識到,到底是見多識廣,冇有那麼好拿捏。
她的笑意夾雜著輕蔑,然後一下子坐在了tir懷裡,雙臂勾上他的脖子,像毒蛇吐信一般低下頭呢喃著:“我是不是裝的,你還不清楚麼?”她輕碰他的鼻尖,甚至能嗅到唇瓣上檸檬的香氣。
“人生不需要時時刻刻都演戲,會很累。”tir淡淡地說完這句話,黎鶻愣了一下,然後迎接了一個檸檬味的輕吻。
“慢慢吃,然後我送你回去,我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忙。”tir把她抱回一旁的椅子上,雖然冇有戴墨鏡,但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緒。
“什麼意思?”她故作嚴肅地凝視著他。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自己本也冇以為能用一夜就占據他的心,隻是被這麼冷漠的對待,讓她的表演帶上了半數真實的憤怒。
“你現在住的房子,我會交房租,所以你不用擔心。生活費我會每個月打給你,有什麼事情隨時給我電話……”黎鶻一耳光打斷了tir的敘述,她覺得身體在發抖,甚至冇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動作已經超出了原定的計劃。
這個男人在乾什麼?他不是應該假裝上當,然後試圖用真心感化她嗎?玩弄真心是她最擅長的把戲,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可貴的對手,可是為什麼還要故意疏離?難道她猜錯了,他其實本質與虎青冇有區彆,不過是個假仁假義的混蛋罷了。
“你說你怕活不下去,要我給你一條生路。”tir冇有因為這一耳光而生氣,反正掛上似真似假的笑容,他抓過黎鶻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怎麼,你現在想要更多了?”
黎鶻忽然感到一陣後怕,她方纔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給予了對方期待。她渴望著tir能夠與那些人有本質的區彆,她妄想著從自縛的繭裡掙紮出一線生機,她將**的自己暴曬在陽光之下,想賭一切蒸發後餘下的是解脫還是荒謬。
她自嘲地一笑,笑意像風中侵襲而上的火焰,燒儘她的天真和貪婪,悔恨和不安。
“你說得對,所以,請讓我表達一下感謝。”她像一條毒蛇攀附上對方的身體,傾其所有地釋放著蝕骨的毒素。
從一晌貪歡到愛恨癡嗔,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誰逾越了分寸,但他們都及時收手,吹滅冥冥中那盞,誤以為是歧途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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