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今夜無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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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人入睡
他的世界裡已經很多年冇有大風大浪,自那個相遇的夜晚結束了無波無瀾,在此刻忽然地動山搖,赴一場抵死纏綿的浪漫。
他的愧疚像一場海嘯,鋪天蓋地地吞冇自己,護身符上的棉線已經斑駁脫落,卻死死封緘其口。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似乎任何親近的表達,都是對過去的背叛。他隻是個普通的男人,世俗賦予他深情的枷鎖,新的篇章被粘黏在一起,用力揭開隻會撕破過去和未來。
他看著黎鶻纖瘦又濕漉漉的背影,看著那扇門緊緊關閉,有個聲音清醒地告訴他,至少,至少要說一句對不起。
他撐著傘來到門口,雨水浠瀝瀝地飄進傘裡,打濕他的前襟。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灼燒,護身符似在發出悲鳴,過去似一張大網將他隔絕,他好像習慣了孤獨。
準備輕釦大門的手背緩緩滑落,他轉過身,放下了雨傘,後背貼著門迷惘地坐在地上。不遠處他派來保護黎鶻的人神情複雜地望著他,不知該不該向前。
他的骨頭裡有近乎絕望的矛盾,不知因何。他切切實實動了情,卻在想要剖出心的前一刻止步不前,他無法抱住黎鶻說一句抱歉,至少在此刻,他們的胸口隔著曾經的烙印。
他把幸福的要求預設得太高,便有了自我的苛求。
那天晚上他數次想要拿起電話,卻始終冇有想好自己應該說什麼。質問對方是否真心?然後呢?tir至今也冇有想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到自己身邊,可如果一切誤會都說明,又是誰不配站在誰身旁?
他們之間有近乎二十年追溯不了的時光,他行將枯朽,她耀眼地盛放。如果可以逃離,她應該有一個光明的未來,而不是在一個□□大佬身邊做一隻籠中鳥。也許,他本就不該期待什麼。
他一宿都冇有睡很好,那個護身符被他重新放回了香爐下,他尚無法麵對,無論是哪一方。說起來男人真的很奇怪,這些年裡他身邊始終有女人,可他從不覺得有什麼負罪感。偏偏是這麼個不知哪句話真哪句話假的黎鶻,讓他被內疚慌了心神。
他起床的時候正好撞上來找他吃早飯的十二少,tir不可避免地想知道黎鶻有冇有感冒。
“你今天如果不忙,去看看黎鶻。”tir說話的時候冇有什麼情緒,他害怕解釋。
“好嘞大哥,我上午有些事,中午就去。”十二少什麼也冇問就直接應承了下來。
他忙了一個上午,認真地聽著小弟的彙報,分析著幫派的現狀,似乎忙碌能讓他暫時忘記些什麼。直到中午陸sir派了個人傳話,他要查的東西似乎有訊息了。
“tir哥,陸sir說你上次問的那個檔案,確實還有第二份檔案,不過被鎖起來了,內部也冇有公開記錄。”陸sir也不知道從哪裡找的線人,模樣鬼鬼祟祟,此時站在架勢堂的正廳裡,整個人十分拘謹。
“檔案呢?”tir冷冷道。
“陸sir說這種檔案不方便拿出來,讓你開車去警署南門,他拿出來給你看一眼,你就都知道了。”
tir冷哼一聲,揮揮手讓這人下去,冇有再為難他。他不信什麼不方便拿出來的話,不過是陸sir非要為難他一下。tir之前一直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可自己與魏先生的利益已經牽扯到一起,幾人的局麵便不再是一個人做小伏低,偶爾也能像這樣“互幫互助”。
“東西都在這了,趕緊看,我還得馬上回去。”陸sir站在警署的南門,把一本很薄的藍殼檔案扔給車內的tir,一臉的不耐煩。
“謝了陸sir,冇想到當年的事還真有檔案被人藏起,可有查出是誰的旨意?”tir冇有著急打開檔案,而是一手搭在車窗上,悠悠地點燃一根菸。
陸sir聞言用一種驚愕又略帶鄙夷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自己打開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這個陸sir賣什麼關子?tir心裡不屑,慢慢翻開檔案,第一頁是一份嫌疑人的供詞,嫌疑人名稱那裡赫然寫著“虎青”。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tir控製著激動的心,一點點看下去,往事也逐漸浮現於心頭。
他全都想起來了,他見過她的,在十二年前。
當年那場悲劇發生的時候虎青正好上門要債,被警方當作第一嫌疑人抓進了警局,雖然根據街坊鄰裡的證詞證明瞭事情與他無關,可tir自己也被熟絡的警方叫去私下盤問了一陣。警方帶著他來到醫院,告訴他目前唯一活著的案件當事人失去了相關記憶,如果想要儘快結案的話可以把罪行全都往她身上推。
“反正是未成年,又失憶了,拿過失殺人來判也不會坐牢的。否則的話虎青作為唯一的嫌疑人,免不了要被警方騷擾很久,也會影響到架勢堂的生意。”tir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差佬的原話。
他明白對方的意思並非索賄,可當他向病房內望了一眼,萬物蒼白刺痛了他的眼睛。女孩睜著迷惘的眼睛躺在床上,如死一般寂靜,視線相抵的那一刹那,數年後的世間空心了一棵梧桐。
tir冇有同意,他給了差佬不少錢,要求他們以意外來結案,不是虎青也不是那個女孩,冇有被冤枉的任何人。隻不過他們要把跟架勢堂相關的資料都收起來,以免哪天幫派身陷囹圄,往年的細枝末節都能被拿來利用。
tir用粗糲的指腹一點點撫摸過藍色的檔案封麵,數年過去,表色已經有些斑駁。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這恐怕是一切的因果。隻是這樣的事情他做得太多,根本冇有放在心上,事過便忘了,卻不承想驚擾了此間歲月。
tir深吸一口煙,自嘲鑽心刻骨,他著實有些好奇,自己在她虛構的記憶裡是個什麼模樣。
他本來想讓十二少今天過去的時候幫忙再打探些什麼,隻是那小子一直冇出現,恐怕是直接出發去找黎鶻了吧。
他在吃午飯的時候跟吉祥吐槽了一嘴,說十二胳膊肘往外拐,吉祥的表情有點奇怪,不過他冇太在意。這兩個傢夥時不時地就會給他惹出一些麻煩,他不能次次都那麼在意,否則早就氣死了。
他真的氣死了。
晚上十點的時候他依然沒有聯絡上十二少,同駐守在黎鶻家門口保護她的那群小弟聯絡了一下,也確認十二少今天冇有過去,加上吉祥一臉心虛的表情,tir就知道大事不妙。剛罵了吉祥兩句,甚至還冇來得及威脅,吉祥就哭喪著臉把事情都交代了。
十二那個小子居然中了天義盟那麼明顯的圈套,出發去了東蛇島想要暗殺b輝。tir緊鎖著眉頭看了看窗外的風雨交加,那小子如今被颱風天困在島上,天義盟的人隨時會出動。
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tir長歎一口氣,吩咐吉祥立刻召集所有信得過的人手,他需要很多人全方位地盯著天義盟的動靜。就連看守黎鶻的那些人也被他暫時叫了回來,反正颱風天她也不會出門,何況她現在最大可能遇到的危險就是天義盟報複,自己反過來盯著對方也算是在變相保護她。
不過一宿而已,出不了什麼岔子。
緊接著他立刻給兩位老友打電話,畢竟信一等人也都牽扯在內,一群年輕人全都困在了島上。三箇中老年人在狄秋的彆墅裡著急地想辦法,又是分析地形又是分析局勢,最後還是仰仗了狄秋一些“鈔能力”,總算把那群惹禍精全須全尾地接了回來。
“呼——”tir灌下一大杯狄秋的好茶,仍覺得十分困頓,他仰頭靠在這輛豪車的椅背上,覺得還是不如家裡的沙發舒服。
狄秋剛把大部隊送回城寨,車上一下子隻剩下了他和tir,還有坐在對麵低著頭不敢說話的十二少。
“一會兒回去再好好休息,十二,你看看你鬨的這出事。”狄秋撫著胸前的佛珠,眉眼裡是放下心來的釋然。
“知道了秋哥,我回去就會乖乖領罰的,”十二少說完後又把頭垂到胸前,小聲嘀咕,“你都說我好幾遍了。”
tir剛準備質問這小子是不是不服,就聽得他腰間傳呼機一連串的滴滴聲。
“哎呀,出海以後就冇信號了,這會兒子資訊全來了。”十二少拿起call機蹙著眉檢視,“大哥你找了我這麼多回呢?”
“你小子還好意思說!”tir用力一瞪眼,旁邊的狄秋看著兩人笑而不語。
“咦,小鶻姐怎麼也找了我?她有什麼急事嗎?”十二少一擡頭,疑惑地看著tir。
tir立刻湧上擔心,憤憤道:“我怎麼會知道?誒司機,就在這停一下,路邊有個公用電話,你趕緊去聽一下是什麼留言。”然後幾乎是連推帶踹地把十二趕了下去。
“難得見你這麼緊張,”一旁安靜了許久的狄秋忽然開口說道,他掛著淡淡的笑容,眼底有晦暗不清的愁緒,“不用解釋什麼,我還能不瞭解你嗎?我們都這麼大歲數了,更該明白真心的可貴。你若是有什麼害怕的,當麵說清楚,好過日後後悔。”
tir沉默了片刻,輕哼一聲:“裝什麼高深莫測啊你。我有老婆的,我女兒都快成年了,這麼大歲數了為愛情苦惱,不可笑嗎?”
“弟妹走了十七年了,小靖也懂事,他們都想看你好好生活。”狄秋徐徐道。
合著道理你自己都懂?tir在心中暗忖,卻不敢說出來。他們到底是不一樣,自己的妻子是病逝的,他最多是怨天尤人。狄秋不同,他有鮮活的血海深仇,餘生滿目瘡痍。
tir冇有說話,十二少聽完留言立刻跑回車上,神色著急:“大哥,小鶻姐發高燒了,讓我帶她去醫院。”
“什麼時候的留言?”tir麵色一凜。
“呃,昨天中午。”
tir真想敲這個臭小子一腦瓜,心中卻也有點怨懟,為什麼她冇有找自己呢?
“直接送你過去?”狄秋立刻提議。
“不用,前麵就是廟街了,你給我們放那吧,我自己開車過去。”tir控製不住地心亂如麻,說話的語速都變快了。
十二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縱使擔心也一句話不敢說。
“黎鶻那邊我去看看,你,自覺去祠堂跪著。”tir剛探出車門,就對著搶先一步下車的十二少命令道,對方也隻能連連點頭。
“虎仔,”狄秋悠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tir微一愣神,轉頭看去,“人生冇得重來,要學會珍惜眼前人。”
“囉嗦。”tir轉過身反手拉上了門,卻在車門即將閉合的那一瞬停住了所有動作,聲音悠遠而滄桑,“你自己也一樣。”
不是往日的家人,而是當下的親友。
他把門鈴按了又按,也冇有人開門。儘管很大的可能是ethan帶她去醫院了,但tir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他挪開門口的地墊,備用鑰匙果然還在原處。
屋子裡很整潔,冇有搗亂的痕跡,隻是也冇有人,看來一切應該如他所想。可tir冇有即刻離開,颱風過後的上午依然是陰天,屋子裡冇什麼光亮,tir想要把燈打開,卻發現屋子裡徹底斷了電。
他走到門口的位置,把電錶箱打開,用力往上一推,就聽見嘀嗒一聲,滿屋子的燈泡都亮了起來,冰箱也開始重新運作。看來是昨天黎鶻還在家裡的時候忽然斷的電,否則燈泡不會全都亮著。
他想到怕黑的她滿屋子拍著燈泡開關,卻等不到一星半點的光亮,就覺得心尖隱隱作痛。她好像很怕黑,那場意外的真相究竟是什麼,能夠讓她寧願虛構一切,追逐一個虛無的複仇也要逃離?
tir走到座機旁,查詢著電話的撥出記錄。最後一個是在接近一點的時候,tir順勢撥打了過去,對麵倒是很快接起了電話。
“請問,小霍先生在嗎?”tir嘗試著詢問。
“你是誰?”對麵的聲音年輕又有朝氣,隻是帶著些許敵意。
“架勢堂,tir。”他已經聽出來電話對麵就是那個ethan,心平靜氣道,“黎鶻跟你在一塊兒麼?她是不是病了?”
“哎喲喲,我還說是誰呢。”ethan大概是注意到了來電顯示的號碼,一整個陰陽怪氣起來,“有事找你的時候不見人,這會兒自顧自地跑人家裡去了,你們□□都這麼不講禮貌嗎?”
黎鶻找過自己?tir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擔憂中又有一絲竊喜。不過他聽ethan這個語氣,就知道自己猜得冇錯,黎鶻肯定是和他在一塊兒,並且現在已經冇事了,否則他不會有這個心情損自己。
“她現在好了麼?我方便過來探望嗎?或者說,需不需要我接她回家?”tir完全無視了ethan的敵意,隻顧問自己的話。
“回什麼回?那是她家嗎?當然了那也不是你家。”ethan十分冇好氣,“總之你趕緊從人家家裡出去,彆弄臟弄亂了,lily姐好著呢她就是不想搭理你,心裡冇點數嗎還打電話問問問呢。掛了啊,勿擾!”
饒是tir再心平氣和也有了一種想越過電話線揍那小子一頓的衝動。他想起剛剛ethan說的話,把座機的按鍵又按了兩下,翻看著倒數第二個通話記錄,果然是自己家。隻是那個時間,自己已經出發去了狄秋的家裡商量著對策。
他掛下電話,隻覺得似乎失去了方向感,心裡壓著一塊很大的石頭,擡不起,碎不掉。
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於是燒起了開水,打開櫃子尋找著茶葉。他心裡大概是清楚,自己不過是想在這個熟悉的環境裡多待一小會兒,儘管知道她短時間內不可能回來。
他在一堆瓶瓶罐罐裡找到了黎鶻常用的那個茶葉罐,他記得她說過,那裡麵放了些自己曬乾的桂花沫,所以喝起來有彆樣的清香。櫃子裡還有他讓十二少帶過來的藥,上次自己送黎鶻回家時她還特意當著他的麵乖乖吃了藥。
但不知為何,tir忽然心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把藥瓶子打開,把藥丸倒出來……他倒吸一口氣,然後把四五個藥瓶子全部打開檢查。tir覺得頭很痛,那裡麵全部被替換成了普通的維生素片。
燒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他趕緊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去關閉了開關,然後往剛剛放好茶葉的玻璃杯裡倒上滾燙的開水。下一秒,杯子四分五裂,碧綠的茶葉和淡黃色的桂花靜靜地躺在洇濕的桌麵上,飄散著白色的霧氣。
“真倒黴……”他蹲下身來,想要把落在地麵上的碎玻璃渣先拾起,手在觸碰到尖銳的瞬間被紮出了血。
他突然意識到,他好像也是如此,收拾狼藉會痛會流血,不收拾,就永遠要繞過這條路。可如果這條路纔是唯一的正解呢?折磨他的從來也不是誰的冷漠,而是自己預設的結果。她的記憶是虛構的,他的未來不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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