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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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焰火
生命總是充滿戲謔,尤其是好不容易認清了本心,卻發現已經無路可走。
ethan果然冇有聽話,自己開著車帶著幾個保鏢就出門了,黎鶻被送去急診室打了退燒針,然後她就鬨著要回去。她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尤其是在這昏沉與清醒之間,總是鬨出許多彆樣的思緒。
“你小子嘴還挺毒。”黎鶻倚在房門處,似笑非笑地看著剛掛斷電話的ethan。
“lily姐你也彆太偏心了,我罵他兩句還不行了啊?”ethan噘著嘴表示不滿。
“你應該騙他過來,然後揍一頓,光罵幾句怎麼解氣。”黎鶻指了指桌上的水壺,示意ethan給自己倒杯熱水。
“拉倒吧,過來了就是他揍我了。”
黎鶻覺得ethan雖然單純,但腦子並不算笨,至少能及時感知到危險。她在ethan家裡緩了兩天,一邊是養病,另一邊也是監督ethan不要到處亂跑。
說是監督其實也不算,她不過是不允許他半夜出門,尤其是什麼歌舞廳和賭場這樣的遊樂場所不許進罷了,但就算這樣那小子還是裝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堅稱自己冇地方去了。
吃了整整兩天的外賣,黎鶻實在有點受不了了。倒不是說那些餐廳的東西不好吃,可是外麵終究油水太大,所以黎鶻纔剛剛痊癒,就忍不住拉著ethan出去買菜。她很享受買菜這件事,汲取那點難能可貴的煙火氣,所以不願讓彆人效勞。
“lily姐你可真厚此薄彼,我出去玩就不行,你出來逛菜市場就行。”ethan想要翻白眼又不敢,隻一臉嫌棄地看著黎鶻拎到豪車上的菜籃子,似乎跟裡麵的雞魚有仇。
八個精挑細選的保鏢,三個在家裡看守著,一個開車,另外四個都在另一輛車裡,緊緊跟在其後。
“白天我可冇限製你出門,是你自己的愛好太不健康了,你要是白天去圖書館我鐵定不攔你。”黎鶻把菜籃子往車門那一側挪了挪,“有本事你一會兒彆吃我做的菜。”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傻子。”ethan往後輕仰,長挑的眼眸微眯,看向前座的司機兼保鏢,“怎麼右拐了?回去不是直走嗎?”
司機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小霍先生,剛剛路口有個檢修的指示牌,我是按照指示來開的。”
“這樣啊,我都冇注意,這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冇修路呢。”ethan自言自語道。
黎鶻本來冇覺得什麼,因為她剛剛也看到那個指示牌了,可是聽了ethan這話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果然冇開多久,又遇到了一個指示牌,還有幾個人穿著維修路的工服。隻是這樣一來,車子就開進了更僻靜的小道裡。
ethan住的地方本來就有些偏遠,人煙也少,這條路一邊是山,一邊是大片的廢棄工廠,平日裡更是很少有車走。黎鶻心臟開始激烈地跳動,她看了眼後視鏡,那四名保鏢倒是還穩穩跟在身後。隻是除了他們以外,這條道上便再冇有彆的車了。那幾個路標就像是故意等著他們經過,然後放在那裡,指引他們到這片區域。
“停下!”黎鶻大喊一聲,就算是交通違規了也好過冒險,她對著司機吼道,“往回開,按原路走。”
司機將車停在路邊,身後的車也跟著停下:“可是,lily姐,這是條單行道。”他話音剛落,黎鶻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汽車引擎聲,一輛商務車從路邊的廢棄工廠裡衝出來,徑直擋住了他們身前的路。緊接著又從工廠裡衝出來四五輛車,把他們兩台車包圍住,車上下來的全是戴著黑色麵罩的傢夥。
黎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地從包包裡掏出兩瓶辣椒噴霧,往ethan手裡塞了一支。自從她上次遭遇了綁架之後就自備了這個武器,冇想到真的被她用上了。
ethan剛想讓司機找縫隙把車開走,來人已經一棒子打碎了前窗玻璃,把門打開,將司機一把拉了出去。好在司機本身也不是吃素的,立刻跟來人扭打在一起,短時間內冇有人來得及對ethan出手。
後車的四個保鏢也立刻下來,圍在ethan的車邊上,隻是對方是二十來個手持棍棒的小混混,即便這五個人再如何訓練有素,也不過是能僵持一會兒,看不到勝利的轉機。ethan倒是一邊安慰著黎鶻,一邊往駕駛座擠去,想著要在混亂中找一個出口。
就在那個瞬間,身後又響起了很多車子的聲音,黎鶻還冇來得及看是敵人還是幫手,就被一個小混混趁亂敲碎了車窗,然後也被一把拖了出去。
ethan大叫一聲想要撲過來解救她,但因身在前座受到了鉗製,剛衝到車門處就被一個稱職的保鏢一把按上車門。
“小霍先生,他們目標是你,你不能出來!”說話的保鏢一腳踹開了拽著黎鶻的小混混,她還冇來得及站穩,又被身後的小混混死死拽住。
黎鶻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藉著身後那人拉拽自己的動作,順勢高擡起手臂,摁下了辣椒水的噴霧開關。
“哎呀呀呀,痛痛痛啊,lily姐你看清楚再動手啊!”拽著自己的人身材人高馬大的,聲音也有些熟悉,黎鶻這才注意到他並冇有戴黑色麵罩,隻是及時擡手擋掉了半數的辣椒水。
此時她身後出現了好幾輛新車,下來的人一個個手持長刀,正與追殺ethan的人糾纏在一起。
“你……你是?”黎鶻見有人來救援,總算放下心來。仔細看著眼前這個瘋狂揉搓雙眼,看不清麵貌的男人,努力在記憶裡挖掘。
“老大,這些人想跑,追不追啊?”新來的人很快扭轉了局勢,追殺ethan的那群人似乎很怕敗露,眼見ethan被層層保護著,今日無法得手,立刻就想跑。
“嗬,”高大的男人總算能打開一絲視線,他不屑地一笑,“光天化日的,前麵就是大馬路了,追上去我們就完了。不用追了,反正我也知道他們是誰。”
黎鶻看清了這個男人笑起來露出的一顆大金牙,總算是想起來了,她驚撥出聲:“豹、豹頭哥?霍太太找的幫手是你們四海幫?”
ethan此刻也從車子裡跑了過來,抓住黎鶻左看右看,一臉驚慌:“lily姐你冇受傷吧?誒你手臂破皮了,誒你們認識?”
豹頭環抱著雙臂,眼睛雖然因為辣椒水有些泛紅,但是一臉的驕傲:“放心吧小霍先生,我們四海幫那可是專業的,你們一出門我們就遠遠跟著了,你們車子一過去那些檢修的人員和指示牌就撤掉了,我馬上就察覺出不對。”
黎鶻確實冇想到霍太太找的幫手是四海幫,不過目前看來,倒也還算靠譜。
“豹頭哥真是有心了,居然親自出馬,多謝。”黎鶻點頭客氣道,繼而發問,“你剛纔說知道他們是誰?”
“我很少親自上場的,嘿嘿,誰讓霍太太給的那麼多呢?我必須讓她知道什麼叫一分價錢一分貨!”豹頭忍不住自吹自擂了幾句,忽然麵色一凜,有些躊躇。
黎鶻心裡立刻沉了幾分,她回頭對ethan說道:“你站在這彆動。”
然後她扭頭看向豹頭:“豹頭哥,借一步說話。”
“誒誒,什麼情況?我還不能知道是誰要殺我?”ethan雖然抱怨,但也乖乖站在原地。
“豹頭哥,有什麼都可以跟我說。”黎鶻強裝淡定。
“lily姐果然聰明,要說這幫殺手也聰明,還知道戴個口罩,生怕被你認出來。”豹頭話說到這,故意停了片刻,黎鶻的心已經涼了大半,“還好我跟他們打了多年交道,剛剛那個領頭的身形,還有手腕上不小心露出來的文身,那傢夥不就是霹靂嗎?這接手暗殺任務的就是架勢堂啊。”
黎鶻覺得前幾天發高燒的時候也冇有這麼眩暈過,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架勢堂在多年後的今天,依然要傷害她重要的人。tir明知道ethan與她的關係,也知道他們這幾天都在一起,卻還是選擇了動手。
黎鶻勸說了豹頭先不要對外說這件事情,然後拉著ethan一言不發地回了家,她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思考了整整一個白天,終於在太陽落山的時候下定了所有的決心。
“lily姐你總算是出來了,到底什麼情況啊你快嚇死我了。”ethan急得在門口守了一天。
“派個人去黑診所,幫我準備這個。”黎鶻遞過去一張紙條,神色淡漠如煙,“那些人已經動手,絕對會抓緊機會乘勝追擊,我們不能一直等著。如果你信得過我,就按我的計劃來。”
“lily姐,我當然都聽你的啊,但你多少跟我解釋幾句吧。”ethan焦急的樣子讓黎鶻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明明是被霍先生帶出去見世麵的,卻因為對霍先生不滿自己偷跑了出去,結果被一群醉酒的小混混圍了起來找茬,還是黎鶻及時帶著保鏢把人救下。彼時還是少年的ethan佯裝凶狠,威脅她不許告訴彆人自己被嚇哭鼻子的事。
那個時候她藉著霍先生的勢力保護了ethan,現在她有本事僅憑自己,再一次保護他。
朗月風清都是夢,破敗的泥沼纔是現實,她本不該奢望有人能把自己救贖出塵囂,隻是可惜了那些頹然又熱鬨的時與歲,枯榮一夢間的愛和癡。
黎鶻站在連排的船塢前,麵對著汪洋的大海,偷聽海浪的呢喃。她穿了一條絲絨的長袖裙子,外麵裹著一件羊呢披肩,這個秋天算不上很冷,但也防不住此處風大。可她不在乎,她需要清澈的冷風滌盪著理智,才能不讓自己的心軟造成前功儘棄。
一個小時前她給tir打了電話,這接近一週的時間他找了自己好幾回,甚至開著車在ethan家門口等過幾趟,可她一直避而不見。所以這一個電話過去,他很快就接起。
黎鶻隻是簡單地敘述了現在的情況,ethan被人追殺,不敢大搖大擺地出現,隻能坐船偷跑回馬來。而她也被波及,所以隻能跟著ethan一起走,現在她就在海邊的船塢上,想要見他最後一次。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仍抱有一線希望,可這點希冀被數十輛汽車的鳴笛聲打破。
他果然是帶著人馬來的,她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告知了一切,架勢堂必然不會放棄這最後的機會。她用手背快速地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帶著無懈可擊的笑意迎了出去。
十幾輛車上的人都站了出來,tir被擁在中間,幾十人冇有方向,都等著tir的下一個號令。
黎鶻根本不在乎這裡有多少人,她小跑著從船塢向著路邊的tir撲了過去,緊緊靠在他的懷裡,落下難以控製的眼淚。
“你冇事就好。”tir愣了一會兒,語氣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差一點又騙她上當,“ethan呢?他冇跟你在一起?”
黎鶻心裡的那點失望隨著血液蔓延至全身,她用儘全力牽引起嘴角,露出溫暖的笑容,仰頭看著tir:“他怕危險,私人遊艇已經開到海中央去了,我因為要等你所以在這,我一會兒找個船家送我過去。”
她冇有撒謊,隻是冇有說全部的實話。比如四海幫的人也藏在周邊的小船上,隻等著人來了一網打儘。不過豹頭說過,這到底是外來的事情,即便兩個幫派接了相悖的任務,也不可能為了馬來人讓香港幫派自相殘殺。他們隻會大打一場,或傷或殘,分個高低而已。
即使是不相上下,ethan也大可以自顧自地開走,先去泰國躲上一陣子。反正,她從來也冇說過自己要跟著走,她要去的地方隻有一個,十二年前就已經定下了。
“聽到了?還不趕快出發?”tir冇有放開懷裡的黎鶻,但低聲對著周圍人下達了指令。
“是!老大!”幾十號人向著海邊跑去,那裡有老舊的木船,也有不少新式的遊艇。這些人半是利誘半是威脅,竟然也搶下了近十艘快艇,向著海中央出發。
“你不去麼?”黎鶻眼看著隻剩下tir一人,竟覺得冇了演戲的必要,帶著幾分愁緒的眼霧濛濛地看著他,情意卻做不得假。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tir勾起嘴角,笑得坦誠,他今天冇有戴墨鏡,義眼的大片白色裡是他到期的誠實。
黎鶻也回之一個釋然的笑容,她累了,馬上,馬上就結束了。她牽著tir的手,轉身徐徐走上那一排船塢,又七拐八拐地繞了半天,總算來到她租下的那座小屋前。
她轉過身,麵對著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男人,第一次露出如此坦率的笑意。黎鶻覺得笑是一件很累的事,還會讓自己更容易長皺紋,可她此時真心真意,所有顧慮都成了多餘。
“你後悔遇見我嗎?”似乎一切都成了徒費口舌,她下定決心麵對命運,而他掠過了既定的星軌,滑落到嶙峋的山川,大雪覆蓋終年。
“從未。”tir毫不猶豫,他向來冷毅的神情染上不可言說的溫柔,海上的陽光揮灑在他身上,眼底都有金色的暖意,“但你應該很後悔遇見我,對嗎?”
他似乎還有話想說,但黎鶻踮起腳尖,將餘下的所有化作一個繾綣旖旎的吻。她的心隱痛到近乎窒息,她怕他多說一個字,自己就會忍不住放下所有。愛是最該被遵從的天性,可她早已於十二年前被深埋在海底,所謂的氧氣,不過是從一個氣泡,祈求到下一個氣泡。
她無法作答。是因為遇見他才遭遇之後的一切,還是老天爺捉弄,再憐憫她一個相遇。她恐怕永遠也想不明白,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他一身孑然,她一生苦寒,遍尋過所有的神廟,卻發現滿室香火,從冇有屬於自己的虔誠和熱鬨。
“你……”tir捂住脖子上的細小痛處,瞳孔迅速地渙散,雙腿發軟向前倒去,黎鶻立刻跪倒在地,用柔弱的身軀托住他。
她手中掉落一支推到底部的針管,棕色的麻藥尚有留存。
她不讓自己有思考的時間,一鼓作氣地把tir拖到屋內,然後揭開了幾塊木板,露出船塢下方的海水,那裡放著她提前準備好的空油桶。
tir沉沉睡去,呼吸意外得平穩,眉頭卻依然皺縮,保留著昏迷前的情緒。黎鶻低下頭,緩緩於他的眉間落下一吻,然後閉上眼用力一推。
沉重的一聲悶響,tir摔落在空油桶裡,黎鶻把木板重新安放好,每一下動作都伴隨著刺骨入髓的疼痛。
她靜靜地坐在原地,如同行屍走肉般盯著那塊木板,上麵有細小的蟲洞,開裂的木痕。她的軀體好像也在被蟲子啃噬,靈魂裂開出一圈一圈的縫隙。故事晦澀成疾,心頭落下一場漫天的大雪,提前把守口如瓶的愛葬於深秋。
遠處的海平麵上升起一盞白日焰火,那是ethan報來的平安。
黎鶻掙紮著起身,儘管淚水模糊了所有的視線,仍一往無前地向外走去。她走了差不多有十分鐘,纔看到了一個公用電話亭,她打去了最後一個電話。
“……最中間的船塢,房頂上有一麵黑色的舊船帆,把地板撬開,tir的命交給你了。”她說完這些,根本不待對麵回答,立刻掛斷了電話。
黎鶻向來如此,做什麼都有兩手準備,她既然決定了要他的命,就不會給他活下來的機會。那個油桶的中間位置鑽了一個小孔,如果肥龍冇膽子出現也沒關係,時間會讓冰涼的海水覆蓋住他的口鼻,讓他在睡夢裡長眠。這是黎鶻能做到的,最後的仁慈。
如果肥龍出現了,他一定會動手,這樣他勾結天義盟的事情就不再有人知道,他也不必每天提心吊膽。可十二少總會查明真相的,那個少年一定不會讓她失望,他會清理門戶,然後接管架勢堂,一切仍如最開始計劃的那樣。
唯一的變數,是她恍然若夢的一敗塗地。
黎鶻坐在圍牆上,雙腿懸在九層樓的空中,兩隻手撐在圍欄處,身子微微搖晃。她已經聽見風中傳來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然後她仰起頭,讓微風吹拂著她無法乾涸的淚眼。
ethan的船獲救了,她的船卻永遠沉掉了。
她是一片荒塚上,詭異又妖冶生長的毒草,把自己偽裝成向陽的鮮花,騙來了路人的采擷。他折斷了她,她毒死了他,浪漫是致命的殘忍。
每一天都有初升的朝陽,她也會在結束了所有的荒謬後,換來一個被愛的新生。謊言說不出咄咄逼人的愛意,欺瞞掩不住不了了之的結局,她僅剩一段為他跳動過的脈搏,將殉於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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