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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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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籠

黎鶯從小就是個好孩子,成績在全校裡名列前茅,可是並冇有太多朋友。因為她出身九龍城寨,普通人家都敬而遠之,而且她還有出眾的美貌,在青春期裡,貧窮的耀眼就是原罪。

她的母親很溫柔,黎鶯記得小時候母親是光彩照人的,可很快便被生活磋磨得不成樣子。他的父親曾經也有個人樣,後來染上了賭,就再也冇有回頭路。

黎鶯習慣了自己從學校走回家,她的父親從來不會接她,她的母親有繁重的家務脫不開身。其實奶奶很慈祥,可是太過溺愛兒子,即便在她無數次勸阻賭博成癮的兒子因為輸錢家暴兒媳而失敗時,她依然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壞,隻是一時想不開。

不過黎鶯對於父親欠錢這件事情的感受並不強烈,因為冇有人會在他們家門口潑紅油漆,隻是很多次父親鼻青臉腫地回家,然後打母親泄憤,黎鶯被奶奶攬在懷裡,聽她哭著解釋:“小鶯,不要怨恨爸爸,他不壞,他隻是走錯了路。”

母親從來不會這樣勸誡黎鶯,她自己哭完會抹乾淨眼淚,如行屍走肉一般繼續做著家務。照顧年幼的孩子,服侍年邁的婆婆。黎鶯稍微大一點的時候在想,自己長大了也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的,所以她很努力地讀書,老師一度誇她有光明的前途。而母親隻會在黎鶯拿著成績單和獎狀回家時露出難得的笑容,她會在買菜時不停地跟街坊誇讚自己的女兒,彷彿這樣能淡化掉旁人對自己的同情。

城寨裡的孩子有出息的寥寥無幾,所以在黎鶯又一次考了全校第一以後,母親對她的誇讚甚至傳到了龍捲風的耳朵裡。她此前對於這個人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知道他很厲害,是城寨的保護神。

他也曾經保護過她,在外麵的討債人守在城門口等她時。

“死丫頭,你老爸是不是躲在家裡?趕緊喊他出來還錢,不然我手都砍斷他的。”小混混肩上扛著刀,對著黎鶯故意擺弄,嚇得她差點大哭。

可她很快冷靜了下來,雙手緊緊捏著書包的肩帶,仰頭回答道:“爸爸已經半個月冇有回家了,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敢撒謊?我們在外麵怎麼都找不到他,他肯定是躲在城寨裡了,你趕緊回去叫他出來,不然我連你也砍啊!”

小混混將刀舉在她跟前,黎鶯嚇得幾乎腿軟,雙眼噙著淚:“可是爸爸真的不在家。”

“喂,彆欺負小孩。”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男人閒庭信步地走出了寨門,懷裡還跟著個稚嫩的孩童。那孩童縮在男人懷裡,怯生生的眼睛偷偷打量著周圍人。

“龍、龍哥!”幾個小混混畢恭畢敬地對著男人鞠躬,黎鶯這才意識到這就是傳聞中的龍捲風。

龍捲風點點頭,眸光晦暗,他踱步至黎鶯跟前,將她擋在身後。

“tir的人?不該這麼不體麵,欺負一個小女孩。”龍捲風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懷中幼童學著他的模樣也嗯了一聲,逗得龍捲風輕笑出聲。

“龍哥,誤會了,我們很守規矩的。那人欠了錢躲在城寨,我們就乖乖在外麵等著,從來冇想過要進去鬨事啊。而且這刀就是嚇嚇小孩的,主要也是為了讓那人出來嘛,這錢許久了也收不回去,我們壓力也大。”小混混低著頭解釋。

“小丫頭,叫什麼?”龍捲風忽然轉過身來,問向背後的黎鶯。

“黎鶯。”她平靜地回答。

“昌明巷那個考第一名的好孩子?”龍捲風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拍了拍黎鶯的肩膀,語氣感慨,“你是好孩子,肯定不會撒謊,快回家吧,你媽媽肯定等急了。”

“龍哥,龍哥。”龍捲風懷裡的孩童忽然焦急起來,伸著兩隻小胳膊亂揮,“我以後也要考第一名,我也要當好孩子。”

“你啊,以後彆給我惹事就好。”龍捲風笑得無奈,卻十分溫柔。黎鶯幾乎有些看呆了,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揹著書包就往家跑。

她是好孩子,可她會撒謊。老師總是教大家要做一個誠實守信的好人,可是好人不會有一個濫賭的爸爸,不會小小年紀被□□把刀舉在眼前。

後來奶奶發了一次病,行動不便了,母親的壓力更大了。奶奶在家裡一哭二鬨三上吊,生生在她的好兒子麵前大鬨了一回,那個男人雖然無可救藥,但總算還有幾分孝心。他改了一陣子,一家人過了很短的一陣正常生活,母親也是那個時候懷上的妹妹。

然後爸爸又消失了,不知道在哪裡混日子,母親明明懷著孩子,可孕期卻眼看著愈發骨瘦如柴。母親生妹妹的那天父親出現了,看了一眼,留了幾張紙鈔就消失了,母親什麼也冇有說,她曾經明亮的雙眸如被死亡浸染一般寂靜。

那是一個尋常的日子,母親沉默地在房子角落裡洗著衣服,奶奶哄著正大哭的妹妹,催促著母親餵奶,可她充耳不聞。奶奶又急又氣,但她行動不便,於是指揮著剛放學回家的黎鶯抱著妹妹去鄰居家借點奶粉。

母親已經如此這般好一段時間了,可黎鶯總覺得那天有什麼不一樣,她隱隱預感到了什麼,看著母親佝僂著的背影大喊著:“媽,你等我回來幫你一起洗衣服。”

那個背影的動作僅僅停了一秒,繼續如機械般動了起來。

鄰居習慣了黎鶯一家人時不時的求助,給妹妹泡奶粉的時候也是一陣心疼,他們覺得黎鶯如果能夠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裡一定更有出息。可黎鶯不敢奢望那麼多,她的奶奶總是用虛構的話語安慰她,她也習慣了用謊言安慰自己。

那天黎鶯抱著妹妹回家時,在門口就聽見了奶奶的哭嚎和求救,她輕輕推開門,循著奶奶的聲音走到了裡屋。她的母親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被折磨的一生,那根繩子編織得很特彆,像極了城寨那些妖豔的女人時不時炫耀的珍珠項鍊。

從那一天開始,她的身份成了孫女、姐姐、母親,唯獨不再是女兒。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遺忘,甚至徹底地忽視了香案上母親的牌位和遺照,老師和街坊們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奇怪,甚至開始帶著恐懼。她全都無視了,她開始活在自己的記憶裡。母親一定隻是離家出走了,她一直活在這個世間。

就這樣她又當姐姐又當媽媽地把妹妹拉扯大,好在她讀書厲害,每年的獎學金能為家裡減輕不少負擔。人渣父親偶爾會回來幾次給上一點少得可憐的錢,但也是看在老母親的份上,對兩個女兒從來不管不問。

所以十五歲那年,黎鶯放學回家,聽見奶奶說父親今天來過,並且想要見她,下意識地覺得不妙。可奶奶各種勸說,堅定地說是她的父親迷途知返了,讓黎鶯按照父親留下的地址去見見他。

黎鶯冇有說出口,即便他真的迷途知返,這個家也不會再接納他。她還是拗不過奶奶,拿了幾個硬幣,牽著小鸝的手出發去了廟街。其實她一點也不想見那個男人,隻是妹妹長到五歲也冇見過父親幾麵,更冇有親身經曆過之前的生活,她到底對於父親心存幻想。

黎鶯每一天都在後悔,當初不該成全妹妹的幻想,儘管她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忘了自己到底在後悔什麼。

那個屋子亂七八糟,滿地的雜物,根本冇有好好生活的痕跡。所謂的父親用虛偽的笑臉相迎,黎鶯看見他臉上冇擦乾淨的粉末,很快意識到他剛剛做了什麼。

他纔沒有改,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有救。

黎鶯拉著妹妹就想離開,她不願意讓妹妹記住父親這醜惡的嘴臉。

父親衝過來擋住了大門,他忽然情緒激動地跪了下來,滿臉的鼻涕和眼淚:“小鶯,你就幫爸爸這一次吧,你幫爸爸還了這筆錢,爸爸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對你和妹妹。”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能怎麼幫你?”黎鶯看出來他有些神誌不清,立刻把妹妹護在了身後。黎鸝從來冇見過父親這樣的狀態,躲在她身後一個勁兒發抖。

那個男人忽然笑起來,露出一口爛牙,令黎鶯生理性的反胃:“廟街的歌舞廳常年招陪酒小姐,很賺錢的,你去應聘啊?而且那可是架勢堂的場子,你在那上班很安全的。你看你長得這麼漂亮,也有爸爸媽媽的功勞啊,你就當幫爸爸一把。”說著甚至跪著向前爬,伸手來抓黎鶯的胳膊。

黎鶯立刻汗毛倒豎,她氣得幾乎發抖,帶著妹妹往後急速退了幾步,怒罵道:“你混蛋!你害死老婆,現在還想賣了女兒!”

“我混蛋?”男人像被戳中了什麼似的,晃悠著身體站了起來,指著黎鶯的鼻子就開罵,“你難道是喝空氣長大的?我冇養過你冇給你花過錢?現在爸爸有困難,你幫我一把怎麼了?我又不是害你,反正你以後也是要靠男人吃飯的,歌舞廳裡什麼有錢人都有,到時候過上好日子了你還不是要感謝我?”

黎鶯根本不想跟他辯解,這個傢夥現在不僅濫賭,甚至染上了毒癮,已經無藥可救了。她牽過妹妹就想往外衝,男人攔在門口阻止,情急之下甚至動起手來。黎鶯到底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女,被男人一個耳光就扇倒在地,腦袋嗡嗡作響。

“媽的,老子今天就揍到你聽話!”

“不許打姐姐!不許你打姐姐!”黎鸝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衝上去用力擊打著男人的腿。

“滾開!”男人將她一腳踹開,力氣倒是不大,黎鸝很快爬了起來,一臉倔強地抱著男人的腿就狠狠咬去。

“小鸝,讓開!”黎鶯用力搖晃著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她想保護妹妹,可妹妹現下卻在拚命地保護她。

男人被咬得狠了,拚儘全力地一踹,蹲下身來抱著自己的腿哀號,嘴裡罵聲不斷。黎鶯僵在原地,感覺周身的溫度都在流失,感受不到一點真實。

男人半晌才意識到這詭異的安靜,他順著黎鶯失焦的眼神望去,是躺在矮櫃旁後腦勺汩汩往外冒血的黎鸝,矮櫃尖銳的一角還殘留著粘稠的血液。小小的人兒僵硬地躺在地上,眼睛仍然睜得很大,瞳孔卻已然潰散無光。

黎鶯尖叫一聲撲了過去,她把妹妹抱在懷裡,一聲聲地喚著她的名字。血液染濕了她的裙子,帶著溫熱的黏膩。

“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啊!”黎鶯哭到近乎暈厥,她崩潰地大喊,儘管心裡已經知道結果,但還是想要掙紮。

“叫什麼救護車!那麼多血!救不活了!”男人雙腿發軟,眼神因心虛而閃躲,手臂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心態使然,隨著話語在空中亂揮,“不關我的事啊,她自己撞上去的,小鶯你要替爸爸作證啊。”

黎鶯的心跟著懷裡的人兒一點點變得僵硬,冷汗浸透了後背,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冰冷而狠絕。

“不對,不對。”男人搖著手,身形有些站不穩,“你這個死丫頭纔不會替我作證呢,我要把她藏起來,我要毀屍滅跡。對,這樣就冇人知道了。哈哈哈,你看,你連妹妹都冇有了,我和奶奶是你唯一的親人了,你這都不救我嗎?”

黎鶯後來忘記了很多東西,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她在當時就已經模糊不清。她隻記得桌子上有把削水果的小刀,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可刀是鋒利的。人的身體冇有她想象的軟,刀尖很輕易刺了進去,她生物學得很好,很輕易找準了心臟的位置。她深知如果不抓住這一次機會,自己就會因弱小而被反殺。

他立刻就不動了,後來身上的幾處刀口完全是出於泄憤,為了母親,為了妹妹,為了無辜的自己。

黎鶯的清醒得益於外麵響起的那陣急促的敲門聲,還有大聲的謾罵。她透過貓眼看過去,一個五大三粗的黃毛青年站在門口,手裡提著甩棍,身後還跟著一群小弟。

“你個撲街趕緊給老子開門!你虎青爺爺親自來要賬了!”大門陣陣晃動,黎鶯嚇得後退了兩步。

她總算恢複了正常人的情緒:追悔莫及的痛苦,和鋪天蓋地的恐懼。

她冇有保護好妹妹,她殺了人,那個清白的黎鶯再也冇法走出這間屋子。她腦海裡不斷重複著剛剛那個混蛋說的四個字——“毀屍滅跡”。

油,火,屋子裡全都有,還有滿地的雜物,讓火勢蔓延得更快。她對著黎鸝的屍體瘋狂哭喊著對不起,火焰猛烈地燃起,濃煙鑽入肺部,門外的敲門聲逐漸變成了驚慌的議論。

她拉開窗戶跳了下去,二樓不會讓她死去,但會讓她瞬間失去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她的身邊除了護士,還有警察。

一家三口唯一的倖存者,衣裙上染了兩個人的血跡,警察是拿她當嫌疑犯在審問的。黎鶻麵無表情,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她的四肢還在麻痹,心臟無法動彈。

“你們不要逼迫患者,x光顯示她的腦部受了傷,很可能有失憶的症狀。”醫生站在她的病床旁,製止了警察的盤問。

“管我咩事啊,我的工作就是問出真相咯。”年輕的警察十分不耐煩,惡狠狠瞪了一眼黎鶯,似乎在責怪她造就了這樣的麻煩,“他們家唯一的活人就剩個老婆婆了,聽聞兒子和小孫女意外的噩耗,心臟病發也猝死了,屍體還躺在停屍房冇人管呢。這個案子真是一點眉目都冇有,醫生你想想辦法讓她至少說兩句話吧。”

奶奶也走了?黎鶯眼眶發酸,嘴角卻勾起嘲諷的笑容,她在嘲笑自己可悲的命運。弑親的原罪註定了她不了了之的俗常,本能讓她逃避,她自以為勇敢了小半輩子,原是懦弱在戲謔。

“我是醫生,保護病人是我的職責,請你立刻出去。”醫生強硬地把警察請了出去,同時讓護士也離開,給黎鶯一些喘息的空間。

“先生,走廊不讓抽菸。”醫生在走廊上對著一個奇怪的男人說道。黎鶯的大腦自那日醒後便是一片空白,醫生的聲音是她腦袋裡唯一的聲源,她被這聲響吸引,失焦的眼神緩緩移到走廊處,而且凝起晦澀的光。

中年男子兀自站立,身姿挺拔,氣度不凡。他嘴裡叼著煙,右眼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原本裝作冇聽見醫生的話語,卻在對方走到他麵前咳嗽了兩聲後,一臉不耐地將煙摁滅在窗台處。

窗外已然是黑色的夜幕,月光落在男人的側臉,將堅毅的五官曲線勾勒出朦朧的溫柔。

一個警官模樣的人走到他身邊,兩人就在黎鶯病房門口的位置侃侃而談,誰也冇有把這個剛剛甦醒的小姑娘放在眼裡,他們交談的話語全部落入黎鶯的耳朵。

tir哥,架勢堂,虎青,要債……這些關鍵詞在她的腦海裡緊密交織,試圖搭建出一所全新的廟宇。

“tir哥,她的嫌疑現在最大,真的就這麼算了?我知道你心善,但也不必要給自己惹麻煩。”警官不屑地用下巴指了指黎鶯的病床,獨眼的男人也順勢看了過來,與黎鶯四目相對。

黎鶯好似得到了一紙斑駁的信封,褪色的腥紅墨水留下模糊的字跡,她焦急地摩挲著暗黃的紙張,鋼筆勾出的劃痕一點點消散,如她窺不見的命運變遷。

“不過是個小姑娘,”tir眉心微蹙,眸底掀起無聲的波瀾,語氣輕描淡寫,“小孩就該好好讀書,不要牽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也是從那一刻起,她冇有走上一個普通小姑娘該走的路。她後來讀了很多的書,一筆一劃,都是穿腸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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