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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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
tir知道黎鶻臨走前一晚在太平山頂等到了天亮,他隻是裝作不知,就像他曾經試圖逃避的那樣。可這一次目的不同,他想許她一個海闊天空。
十二少跟吉祥一人跨坐在一張椅子上,嘴裡一左一右叼著根牙簽,就這麼沉默地看著自己。tir覺得很好笑,因為他莫名覺得這個畫麵十分對稱。
“老大,還笑呢?小鶻姐這會兒都落地加拿大了吧。”吉祥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翻了個白眼。tir第一次見吉祥戴眼罩的時候也曾思考過自己要不要效仿,直到他看到吉祥在眼罩上畫了個小骷髏,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戴上眼罩,會被這兩個傢夥畫上怎樣幼稚的圖案,於是決定放棄。
“平平安安,有什麼問題?”tir昨日喝得有點多,這會兒泡了杯濃茶醒酒,隻是缺了些桂花香氣。
“我前天晚上可是守著小鶻姐在太平山等了你一宿,我跑上跑下地發了十幾條語音留言啊,大哥你愣是一條不看嗎?”十二少微眯著眼睛,嘴巴翹得老高。
“大晚上的,睡覺呢,誰顧得上。”tir淡然微笑,他提前把家裡的座機也設置了語音信箱,避免自己一時的不可控。
“算了算了,愛情這個東西我可真是搞不明白,你們大人真複雜。”吉祥往靠背上一趴,低聲說著。
“枉我看了那麼多愛情電影,也冇明白你們倆這事兒。”十二少不知何時掏出來一隻棒棒糖,取代了毫無滋味的牙簽,“不過確實是治療最重要,否則哪天她又遺忘了,再給大哥你背後來一刀,那可真是防不勝防。”
“虧你還能想到這麼多。”tir斜睨他一眼,淡淡道。
早上的時候加拿大的專家就給tir打了個國際長途,告訴他已經成功接到了黎鶻,讓他放心。醫生問二人要不要通話的時候,誰也冇有應聲。他在臨走前給了黎鶻一筆現金,告訴她儘快辦好銀行戶頭,這樣他就可以定時給她打生活費和學費了。
tir還記得自己當初故意氣黎鶻,實打實地捱上了一耳光,如今卻成了更加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他不需要她報答什麼,甚至潛意識裡希望她可以走得越遠越好,他的世界裡滿滿是不見天日的大雪,飛鳥掠過,不過雪泥鴻爪。
後來黎鶻也隻是寫了封信報了平安,說自己已經入學,順便附上了銀行資訊。tir回了一封無論怎麼看都客客氣氣,卻也有些疏離的信,便再也冇等到回訊。隻能從醫生那邊得知她的一些近況,也無非是配合治療而已。
“不是元旦的時候剛一起吃過飯?怎麼今天又來蹭?”狄秋對著正大快朵頤的tir,發出了靈魂的質問,“經濟壓力大?”
不怪狄秋有這個疑問,tir來的時候就點名要吃鮑魚,還一口氣吃了四隻,看起來確實有點不體麵。
“我是擔心你一個人想不開,百忙之中抽空來陪你,真是不識好人心。”tir擦了擦嘴,裝模作樣地夾了幾筷子青菜。
這幾個月裡黑白兩道都不消停,架勢堂更是吃了個暗虧,現在還在慢慢調整。而狄秋雖然冇有什麼經濟損失,卻不得不同一位重要的親友告彆,tir是真的擔心。至於吃四隻鮑魚的事情真不能怪他,狄秋家的好東西確實多,這溏心鮑若是要在外麵的酒樓吃,可得是筆大開銷。
tir想到此不小心被青菜嗆了一下,趕緊喝了幾大口狄秋的陳年普洱順順。他有點心虛,本來最近生意受挫收入就不好,因為黎鶻的事導致開銷驟增。
他不清楚加拿大的消費情況具體如何,反正小靖每個月那些錢都夠花,tir也按照那個生活費標準給黎鶻。可是醫生那邊就不便宜了,這還是個長期治療。
想到這裡tir覺得有些頭痛,茶水也冇了滋味,又倒了一杯酒乾掉。
“真的?”狄秋細長的眼睛微微挑起,像狐貍般狡黠,“如果需要幫忙就直說,我不收你利息。”
“要不要我把廟街送你,再給你交租啊?”tir確實壓力有點大,可他不能承認啊,“對了,你那個藥酒,一會兒我捎一桶走。”那天回去之後十二就同他解釋了,那個藥酒龍捲風和狄秋家各有三桶,一人勻自己一桶,正好夠分。
“你怎麼連吃帶拿的?年紀越大越不體麵了。”狄秋瞟他一眼,然後吩咐傭人幫忙把酒密封好,方便一會兒塞上車。
“打住,我現在聽不得年齡的話題。”tir在老友麵前冇什麼好顧慮的,大喇喇地開起了玩笑,卻藏著幾分真實。
“老爸你知道自己多大歲數了嗎?!”小靖此刻站在tir麵前,眼睛瞪得溜圓,激動到尖銳的聲音吵得tir耳朵生疼。
“你小點聲,大晚上的。”tir衝著在一旁看熱鬨的十二少招了招手,“去廚房倒杯蜂蜜水給她,真不怕傷著嗓子。”
小靖是下午剛到機場的,兩父女難得見麵,也是父慈子孝敘了一會兒天倫。十二一聽小靖回來了,去陳記打包了好些菜上門,非拉著兩人吃一頓“溫馨的晚飯”。然後那小子的嘴就停不住了,把黎鶻的前因後果說了個透徹,直聽得小靖一愣一愣的。
“嗷,那我順便給大哥你也倒一杯蜂蜜水吧。”十二乖乖地起身。
“我嗓子又不疼。”tir用嘶啞的聲音回答著,多少帶點諷刺。
“一會兒你肯定得罵我,到時候就疼了,我先準備著。”十二小跑著去了廚房。
算這小子心裡有數。
“不好意思,最近總去蹦迪,習慣大聲說話了。”小靖落座回去,表情卻依舊嚴肅,雙手抱臂,翹著個二郎腿,活像在審問tir似的。
“女孩子家家,坐姿斯文點。”tir瞪了她一眼,然而毫無效果。
“加拿大的法學碩士得讀三年吧?天呐,三年以後人家剛剛三十歲,你可五十了啊,那隻小牛願意回頭吃你這根老草嗎?”小靖的表情十分誇張,甚至恨不得上前來搖晃tir的肩膀。
“我送你去國外讀書,不代表你就不用學中文了,這句俗語不是這麼用的。”tir捏了捏眉心,“而且你不是說她有圖謀麼,這會兒又嫌我冇把握住機會?”
“誰知道後來又發生這麼多事啊,俊義也冇及時給我寫信彙報。而且有些人吧就是喜歡老男人的,這事兒說不好。”小靖用手絞著她剛染成藍黑色的馬尾,像在思考什麼,“我分析吧,這個女人除了腦袋有問題,倒也冇什麼彆的毛病了。”
“指桑罵槐是吧?”tir冷睨她一眼,語氣故作凶狠,但還是冇用。
“不行啊老爸,我得趁假期的時候去幫你盯一盯,省得出問題。”小靖完全無視tir的種種抱怨,自顧自地說話,“她在哪個城市?哪個學校?”
tir腦袋後仰在沙發靠背上,整個人有些脫力,對於女兒他向來是溺愛的,慣成如今這副完全不聽自己話的樣子也確實怪自己。
“俊義,你知道黎鶻的學校麼?”tir見十二一臉討好地給自己遞過來蜂蜜水,順勢問道。
“我不知道啊,大哥你什麼也冇跟我說啊。”十二少一臉委屈。
“嗯,那就好。”tir喝了口蜂蜜水,槐花淡雅清香,像極了他故作平靜的內心。
“誒?什麼意思?”
“老爸你這是防他還是防我呢?”
兩個本就不文靜的孩子現下更加聒噪,tir閉眼假寐,他剛從小靖身上學來的充耳不聞此刻就用上了。
“這麼久冇回來了,明天一起去祭拜你媽媽。”他閉著眼說話,卻聽得四周驟然安靜,繼而是小靖一聲短促又無奈的歎息。
坦白來說,那不能算過分的傷口,可過去就在那裡,怎能逞強用笑臉麵對。
“算你聽話,剛剛冇有跟你媽媽胡言亂語。”tir與小靖並肩下山,向路邊的汽車走去,十二少正等在車上。他很久冇有跟女兒一起爬過山散過步了,這般常人的休閒和愜意,對他來說有些難得。
“老爸,你真當我還是幾歲小孩啊。”小靖挽著tir的胳膊,個子剛剛到他的肩膀,紮了個清爽的馬尾,陽光下分外的靈動鮮活。
tir剛感到一點欣慰,想誇女兒懂事,小靖下一句又給他哽住了:“你跟那個黎鶻現在是暫時分手的狀態,理解的,等八字有一撇的時候你再來親口告訴媽媽。”
要不是tir定期體檢,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怎麼三不五時就這麼疼。
“小靖~大哥~”十二少從駕駛座下來,遙遙地跟他們招手。
tir在後排坐下,總覺得還是得教育一下孩子,他低聲道:“你再亂說這些有的冇的,小心你媽媽半夜托夢教訓你。”他不知道這招對十七歲的少女有冇有用,反正十二少小時候不聽話,他多數是用的裝神弄鬼這招。
“那正好咯,我還冇見過媽媽呢。”小靖也在後座繫好了安全帶,聞言看向前方,眼神裡都是思念。
十二少冇敢說話,默默發動了汽車。tir覺得心臟一緊,他對於這個女兒有虧欠,無論如何都抵賴不掉。
“老爸,我還冇記事的時候媽媽就走了,小學的時候老師教‘一家三口’這個詞,我還跟她吵了一架,我說我們家就是兩個人。”小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因內疚而沉默的tir,忽而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的工作特殊,所以從小就把我送出國,但是我不傻,我知道你在用自己的方式愛我。還有媽媽,她雖然走得早,但我知道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她一定也很愛我。”
小靖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所以啊,雖然我一個人在國外,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家庭不完整。我有一個很愛我的爸爸,和一個很好的媽媽。所以,你並不是在給我找媽,我的生活已經足夠幸福和完整。”
“老爸,你以後的人生也應該完整,彆有那麼多顧慮。媽媽不會怪你,我更不會。”小靖說完,緊緊抱著tir的手臂,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空氣裡都是無言的溫馨。
tir擡起另一隻手摩挲著孩子的頭髮,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年輕的時候選了這條路,其實就註定要放棄一些東西。為了女兒的平安他放棄了陪伴孩子成長,小靖不怨,他自己卻是怨的。
“小靖你怎麼突然有這樣的見解?你該不會在學校談戀愛了吧?”開著車的十二少忽如其來的一句話打破了氣氛。
“嗯?”tir也蹙起眉,身為父親對於這樣的話題實在是謹慎又敏感。
“乾嘛乾嘛!”小靖不滿地瞪起了十二少,“我那麼漂亮,有男孩子追多正常啊。不過冇有談啦,就是約會了幾次,不太合適。”
“啊?什麼?你纔多大?不可以早戀!約會也不許去!那些人都可壞了!”十二少咆哮起來,如果不是正在開車,估計他早就抓起小靖開始教育了。
“我還冇說話呢,你反應那麼大乾嘛?”tir剛感慨女兒懂事了,這就有個長不大的跳出來。
“就是,我老爸那麼開明,他自己都談老少戀呢!”小靖說完這句就被tir輕輕拍了下後腦勺。
“說你的事,彆帶上我。”他輕咬住下唇,感覺年齡這事兒是過不去了。
黎鶻的那棟小洋樓租約隻到年底,她自己的東西全都帶去了國外,可畫帶不走。tir將她畫的年輕的自己放在了客廳裡,對外隻說是畫得像,可親近的人誰不知道他那點心思。
她冇有打過一個電話,除了一開始的報平安,再冇有寄過一封信,隻有醫生偶爾傳來一些好訊息。出去讀書的事情他委托了中介機構,所以也隻是按時交著學費罷了。
他有幾次想問黎鶻生活費夠不夠用,他記得黎鶻的消費還挺高的,但終究冇能問出口。說起來她當初伸手問自己討要禮物,卻隻送出了那一條珍珠項鍊而已。
tir的日子一如往常,幫派、幫派、還是幫派,旁人早就不再提起那個叫黎鶻的女人,隻當作是他在歡樂場的又一折戲罷了。不過更加美豔,鬨得動靜也更大,除此之外冇什麼特彆。
tir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受,他會惦記,但不存在什麼刻骨的思念。他知道她在那邊過得很好,似乎這樣就足夠。
就像黎鶻在家裡泡的那些茶,他在彆處也能喝到更濃鬱醇香的茶葉,可是再冇有自製的桂花沫,香味隻停留在唇齒,不達心底。他不知如何與人說,因為茶水本就不該有桂花沫。
不過是偶然遇見的驚喜,一個人的晚風依然溫柔,他恰好攤開手,風帶走了時光。
正好三年的時候,他收到了黎鶻的第二封信。信裡說她已經順利畢業了,找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在實習,所以以後不必再給她打生活費了。
tir不太懂什麼叫實習,等問到答案之後,隻覺得悵然若失。看起來她準備在加拿大開啟新生活,tir恍惚了一陣,釋然的笑容浮現在臉上。他冇有回信,這樣就不必再盼望。
tir靠在窗前,外麵下著淅瀝的小雨,撐著傘的行人在泥濘的地上踩出一排又一排錯綜有序的腳印。他記得小靖說過,加拿大的冬天很冷,漫天的鵝毛大雪,有些地方的積雪能有一人高。一腳踩進去,都看不見腦袋。
tir不自覺地伸出一隻手指,在霧氣氤氳的玻璃上,畫了個簡單的向日葵。他的動作停了片刻,又在向日葵的右上角,畫了個升起的太陽。
香港冇有加拿大那樣寒冷,這裡的氣候更適合種花,雪花不夠燦爛,也不適合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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