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雀焚籠 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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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
tir冇想過自己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卻會被一個小姑娘給拿捏。他身前是跪坐在地,梨花帶雨的始作俑者,背後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其中夾雜了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
“辦完事了就趕緊回去。”tir冷冷道,這個女人誠心不讓他好過,如今眾目睽睽下鬨這麼一出,本就不安的人心更加惶恐,四顧茫然。
“我起不來。”女人的聲音懶懶的,打翻了一地的紅色顏料濺在她米白色的裙子上,像是沐浴於一場血雨。
“自己起來。”tir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好說話了,明明是殺伐果決的□□頭目,是怎麼給了眼前人自己可以蹬鼻子上臉的錯覺?他願意派人看顧她無非是因為心善,加上虎青到底跟了自己多年,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就連虎青的家人,他也是私下送上了很多錢的。
可是眼前人似乎誤會了,她把自己的顧慮當成了特彆的關心,把心如止水的自己當成了見色起意的小人,擺出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試圖勾引著他,他心裡一陣惱火。
“我腳崴了……”黎鶻感受到tir的冰冷,身子一顫,繼而可憐巴巴地看向自己。
還是這慣用的伎倆。
“不許幫她!”tir喝退了黎鶻背後那兩個準備上前幫忙的馬仔,那兩人均嚇得往後退了兩步,tir強壓著心頭的無名怒火,再一次用命令的語氣說道,“自己起來。”
他覺得自己已經算仁至義儘了,她自己要作死,他已經護了好幾次,夠意思了。如果她的目的真是鬨得幫派一團亂,他也可以親自動手解決麻煩。再者說,如果金器找不回來,或者那些傢夥死活不信,那他大可以不管黎鶻的死活,讓肥龍那些傢夥自己上門去找。
□□有自己折磨人的法子,到時候女人不得不說真話,問題也迎刃而解。
黎鶻冇有說話,倔強地擡起頭看著他,眼眶逐漸泛紅,連鼻尖也紅通通的,陽光下的那顆痣也映上一層薄薄的光。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退讓,周圍的空氣安靜到可怕。
“lily姐,我扶你走。”青年的身影像隻矯捷的兔子般從身側閃過,tir甚至來不及阻止。
“十二!”tir一時氣堵,這小子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在那麼多人麵前都絲毫不給自己麵子了。
“大哥,她腳真崴了。”十二少將黎鶻一條胳膊搭在肩上,協助著她歪七扭八地站起來,tir這才注意到她的右腳踝紅紅的,腫起很高。
方纔心中鬱結的怒氣好似打在了棉花上,大腦一陣輕微的恍惚,他微微張開口,又趕緊閉上。
黎鶻緊咬著下唇,難得的一言不發,也未曾留下一個眼神,便一瘸一拐地離開。
tir坐在辦公桌前,沉悶地抽著煙,思考著下一步的動作。對麵一道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無視了半晌,對麵一點收斂的意思都冇有。
“梁俊義,皮癢了是吧?”tir忍不住從桌上拿起一支鋼筆丟過去,對方一把接住,“我還冇訓你呢,居然還敢給我甩臉色?”
“我哪敢啊大哥!”十二少連連告饒,“我知道大哥你嘴硬心軟,這才幫你出手的,大家都有台階下嘛。”
“我可冇有,是你自己臆想的。”tir腦海裡浮現起黎鶻柔弱的背影。她是可憐人,但也挺可恨。
“但是呢,大哥你對小鶻姐也太凶了點。哎呀我知道今天一大群人看著,你要形象的嘛,但語氣稍微柔和點唄。”十二少嘴巴噘得老高,彷彿受委屈的是他一樣。
“你吃錯藥了?前段時間還說她古怪,不簡單,怎麼今天話裡話外都向著外人?”tir眼神一冷,十二少還是太過年輕單純,這麼快就中了人家的**湯。
“哎呀那是我之前不瞭解她,小鶻姐可是個好人啊,她還請我吃蛋撻喝咖啡呢。”
敢情tir還是高看他了,都動用不上**湯。
“之前覺得她挺古怪,上回見麵聊了聊,居然感覺到莫名的親切呢。她廚藝挺好的,還管我叫小俊義,要是真的能當我大嫂的話……”十二少嘀咕起來。
“你說什麼?”tir察覺到哪裡不對。
“大哥,我開玩笑的啦,戀愛自由!我不乾涉你的選擇哦!嘿嘿我就是建議一下……”十二少顯然理解錯了方向。
“你把名字都告訴那女人了?”自己這個頭馬也太禁不住誘惑了,tir突然覺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點問題。
“啊?大哥你彆甩鍋哦,明明就是你不小心在小鶻姐麵前提起的,她都告訴我了。”
他很確定自己從未在黎鶻麵前提起過十二少的名字。這小子很小的時候就打出了“十二少”的稱號,他自己很是滿意,從此拒絕彆人再喊他的真名。tir有幾次不小心在幫派眾人麵前喊了聲“俊義”,那小子還生了幾天悶氣。所以除了私下或者與幾位故友聊天時,他絕不可能在外人麵前提起,更何況他對那個女人一直有防範之心。
十二少的名字並不是什麼秘密,隻是大家不會叫罷了,所以虎青自然也是知道的。那個女人完全有可能從虎青那裡瞭解到,可她為什麼要說是自己說的?是自己記錯了,還是她記錯了?
tir深呼吸一口冰涼的空氣,他此刻分外清醒。他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那個女人也不會,所以隻有一個解釋,她是故意的。
“金器的事情查得如何?”tir有些突兀地提起這個話題。
“吉祥拿著畫像去查了,應該很快就能有訊息。”
“你也彆閒著,去把那個女人的身份查清楚。”她大概是想傳遞什麼資訊,tir懊惱於自己明知有問題,還得順著她的計劃走。畢竟這下子連十二少也牽扯到了,他總不能拿這小子冒險。
“啊?大哥,很難的,十幾年了誒。”臭小子表情沮喪,嘴裡的花生都不香了。
“這點事情都辦不了,頭馬的位置讓給彆人做吧。”他故意用上了冷淡的語氣。
“我現在就去!保管查個水落石出!”
tir覺得今天的氛圍哪哪都透著奇怪。
龍捲風素日裡麵無表情,今天卻一臉的似笑非笑;狄秋目光直直地盯著舞台中央的粵劇演出,如果不是tir隔著墨鏡觀察,興許還真察覺不到狄秋在五秒一偏頭地偷看自己。
“喂!”tir一拍桌子,桌麵上的茶具和點心盤都跟著一顫,“你們兩個到底搞什麼鬼?有話直說!”
龍捲風和狄秋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開口。
“最近走桃花運了?”
“聽說你枯木逢春?”
什麼鬼?這兩個老傢夥,一個裝隱士高人,平時請都請不出城寨;另一個一心忙著做生意,很少管江湖事。怎麼現在江湖上有點傳言,他倆知道得比誰都快?
“俊義這個臭小子……”tir不用多想也知道源頭是哪了,可惜孩子大了不好揍了,乾脆零花錢減半吧。
“聽說是個大美人,還很年輕,你呀,老牛吃嫩草。”龍捲風掛著淡淡的笑意,目光盯著舞台,故意避開tir的視線。
“我承認我是老,她是年輕,但我們可冇有任何關係,你彆聽外麵瞎傳。”tir這段時間頭痛就冇停過,難得與好友出來相聚一會兒,聽聽粵劇喝喝茶,結果又轉到了這個話題上。
“你難道……”狄秋眼含深意地看著自己,十分好心地建議道,“要不一會兒結束了你去趟我家,讓我的私人醫生給你看看,我屋子裡還有不少補品,看看有冇有你能用的。”
“你給我打住!”tir幾乎要捏碎手裡的茶杯,狄秋總喜歡用很自然的語氣說著很可怕的話,“我身體好得要命,用不上你的私人醫生和補品。”
“不用那麼逞強,該服老就得服老。”龍捲風品著茶水點點頭,tir發誓他絕對在憋笑。
“緣分來了還是要好好把握住,”狄秋總算說了句人話,“不要因為身體不好就直接拒絕,萬一人家女孩子不嫌棄呢?”
tir收回剛纔那句話,狄秋可真不是個人啊。
“你們兩個,最近很閒是吧?”tir倒是很久冇見兩位老友這樣輕鬆調笑了,友誼如醇香老酒,隻是伴隨著時光留存下來的,還有不可癒合的傷痛。
“哪有你忙啊,戀愛都冇空談。聽說人家女孩子很主動,你放下點身段啦。”龍捲風嘴賤起來也是真讓人想揍啊,不過tir飛快地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真的打不過。
“小靖是不是明年該讀大學了?都這麼大了啊。”狄秋眼底閃過一絲苦澀,但他很快隱藏了起來,語氣故作輕快,“孩子長大了,你也是時候找第二春了。難得有女人追求你……”
“等會兒,什麼叫難得有女人追求我?”tir不是冇看見他一刹那的失落,但他願意配合對方演下去,有些氣泡不必戳破,“我承認我現在歲數大了點,但是不誇張地說,追我的女人少說也能從佐敦道排到荔枝角,怎麼在你嘴裡成了稀罕事?”
tir在龍捲風和狄秋麵前始終保留了年輕時的氣性,偶爾這樣的聊天會讓他有種錯覺,彷彿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時他們三個還冇有經曆過命運的洗禮,還以為餘下的每一天,都會有紅日冉冉升起。
“這些年你身邊的女人,多少都是圖錢吧。聽說這次這個冒著生命危險都要跟你在一起,這還不是真情流露?”龍捲風輕聲道。
什麼啊,梁俊義那小子到底怎麼傳的啊?
“你們彆聽俊義那小子扯淡,事情是……”tir剛開口解釋就被打斷。
龍捲風眸一沉:“跟十二少沒關係,我是聽提子說的。”
狄秋眉一挑:“我是聽我家司機說的。”
tir的大腦一時之間停止了思考,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總算是反應過來什麼情況了。
那個女人,真毒啊。
tir從劇院出來以後幾乎是衝到了黎鶻的小獨棟,原本應該在商務車上待著的六個人此時齊刷刷蹲在路邊吃盒飯,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tir氣沖沖地從小轎車上下來。
“咚咚咚!”tir懶得理會路邊那排傢夥的目光,徑直穿過那片花圃,用力地敲起了門。整整一分鐘過去,裡麵也冇有開門的動靜。tir正想著要不要從二樓陽台翻進去,屋內悠悠傳出來一個聲音。
“門口鞋墊下麵有鑰匙。”
tir彎下身子一找,果然有一把古銅色的鑰匙躺在鞋墊下。這也太不安全了,他在開門的時候還在這麼想著。
黎鶻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一側,麵對著大門。她的身前是一個畫架,巨大的畫紙把整個上半身都擋住了,tir隻能從動靜判斷她正拿著筆在畫著什麼。tir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把鑰匙扔在了新買的茶幾上,然後快步走到電話跟前,掏出火機燒斷了電話線。
“幼不幼稚啊……”黎鶻懶洋洋的聲音傳來,tir這纔回身看向她,這個角度倒是能看見人,卻看不清畫布的內容。tir這才察覺她身前還有一個很矮的小凳子,而她的右腳正直直地支在凳子上,昨日的紅腫仍冇有消退。
“如果我再聽見什麼奇怪的謠言,你門口的人就會被撤走。你想死,我不攔著。”tir也是冇想到,這女人造謠上癮了,明明與外界的關聯就剩一台電話了,還能被她玩出花來。
出乎tir意料的是,黎鶻冇有像往常一樣裝可憐,她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帶愁緒地小聲說著:“知道了。”
tir一晃神,又馬上警覺起來。事出反常必有妖,現在對於黎鶻的一舉一動他都不敢懈怠。眼看著女人的目光始終跟隨著手中的畫筆,他乾脆迎身走了上去,很快出現在女人近側,將畫布上的內容看了個透徹。
夜色占據了幾乎整幅畫麵,如同濃墨般深沉,吞噬了周圍的光線,隻留下一抹朦朧的月光勾勒出場景的輪廓。畫麵的中心,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兀自佇立,他嘴裡叼著煙,表情不可捉摸,右眼在微弱的光線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澤。
那是至少年輕了十歲的他。
“你見過我?”tir覺得不可思議,但視線卻無法從畫布上移開,人上了年紀就是會貪戀起從前,儘管畫麵裡的他,眼底的滄桑如故。
“想象的。”黎鶻換了一支細一些的畫筆,在那隻煙的中間點塗上一抹猩紅,“如果那個時候我就遇見你,你是不是就冇有今天這樣為難?”
“不會為難。”tir自然地說著,感受到黎鶻投來的驚愕的視線。
“這麼直接?看來我出現的時間不對。”
“如果十幾年前遇見你,我一點都不會為難,我會直接給你打暈扛到青少年管教中心。小屁孩就該好好讀書,扯什麼亂七八糟的。”
黎鶻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倒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tir怔了片刻,坐到了黎鶻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身子前傾,雙肘置於膝蓋上,假裝不經意地釋放著自己的威壓:“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這幅畫顯然是故意畫給自己看的,他還不至於中這樣的計謀,不過能夠做到這一步,確實是有些本事的。但凡他冇有這樣的閱曆,想必剛剛真的會上當。所以tir現在很好奇,這個女人嘴裡還會編織出什麼謊言。
“活著。”黎鶻毫不猶豫。
“什麼?”她在逗自己嗎?她所做的事情明明是在變著法地尋死。
黎鶻放下畫筆,雙手扶著椅子,有些艱難地轉動了點方向,使得自己能夠跟tir麵對麵。
她的雙眸裡卸下了算計,隻有隱隱的酸楚:“我拿著馬來護照,可我回不去馬來;我的房子年底就到期了,我冇有收入可以續租;肥龍是很凶很危險,可他危險得過虎青在外麵的仇家嗎?你上次說得很對,美貌是我的武器,可它不是真正的刀槍。如果我不找個靠山,像我這樣的人,在香港要怎麼活,你能告訴我嗎?”
tir冇料到她如此坦誠地說了這些,一時有些語塞。見他冇說話,黎鶻接著平靜敘述著:“我知道我給你惹了很多麻煩,可是我不這樣你要怎麼記住我?美女你身邊有的是,當然,我知道我是最美的那個。”黎鶻說到這裡故作瀟灑地笑了笑。
“我本來想著逼你一把,等你對我示好一點,我就幫你把問題解釋清楚,然後順其自然地跟了你。誰知道啊,你性子這麼犟。”黎鶻眼睛紅紅的,強撐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步履不穩地往樓梯走,“tir,我不是冇有尊嚴的。我隻是想向你討一條活路,你不給,我招數也用儘了,那就算了。”
大理石的地麵有些滑,她腳上的紅腫並未消退,幾乎是用單腳彈跳著。還冇靠近樓梯,整個人就摔倒在地。
聽起來就很疼,可這次她什麼聲音也冇發出,隻是就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埋起頭無聲地哭泣。
tir思索了幾秒,拿起茶幾上的一塊帕子,又從冰箱裡翻出冰塊。
“腳伸過來。”他默默地蹲在女人麵前,小聲地歎著氣。
tir靠在車子邊上抽著煙,路旁的六個人早就吃完了盒飯,看tir的架勢依然不敢上前打招呼。
他剛剛幫黎鶻冷敷了腳踝,順便幫她把二樓的被子拿到了一樓小房間,這樣就不用上上下下的了。女人不僅腳踝紅腫,眼睛也紅腫著,她難得的安靜與乖巧,tir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黎鶻的雙瞳清亮,像一頭月下的母狼。過去贖不回,她說自己要向死而生。
他吐出一口白霧,看了眼已經掛上夜幕的天空,尼古丁氣息在血液裡發出囈語。
“演技也太好了,差點就上當了。”
他握過**的權杖,也摸過命運的刀鋒,卻在今朝,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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