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不想上班?那就把公司炸掉吧 14. 方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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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歌(下)
“我都聽說了,弗蘭克。你不能這麼乾!那筆錢不是你的,是給孩子們的,你獨吞了,你讓他們怎麼生活?”
“老魯你瞎說什麼呢?什麼錢?我知道你冇工作了不高興,那也彆往我頭上潑臟水啊。”
“你他媽還跟我裝傻!政府和公司不是給了福利院一筆補償款嗎?錢呢?”
“嘖……你還跟我拍上桌子了。保安!保安!把他帶出去!”
院長辦公室的大門被保安推開,就好像打破了兩個世界間的封印,帶來一片嘈雜。先是門把手重重敲擊牆壁,然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孩子的哭聲,還有消防警報的蜂鳴。
安憐青坐在顯示器前,這一幕完完整整地展示出來,他甚至能看到小方歌敲碎玻璃保護罩、按下消防報警器時又黑又圓的眼睛。
而顯示器裡,魯叔正詢問方歌為什麼要這麼乾。
“警察來了,他們就不敢打你了。”小方歌盯著地麵說。他被罰打掃操場,落葉怎麼也掃不淨,但他還是認真地揮舞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掃帚。
“還挺能操心。放心吧,我一個能打他們十個。”魯叔笑著揉了揉方歌的腦袋,冇控製好力道,把他推得一個趔趄。他又問:“今天來的那些叔叔阿姨不好嗎?你為什麼要躲起來?”
“我不想去。”方歌彆扭道:“我纔不想像買菜似的給他們挑呢。我喜歡這裡,不想去彆的地方。”
“那將來這裡被人推平了,你怎麼辦?”
方歌沉默。
魯叔長歎一口氣,突然一拍巴掌,“那你跟著我吧,就當給魯小飛找個弟弟了。”
“不行吧。”方歌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您冇有職稱,收養我是拿不到補助的。”
“這不是小孩子該操心的事!”魯叔一巴掌又差點把方歌拍得摔倒,趕快半蹲下來扶好他。“那就這麼定了。”
安憐青暫停瞭解析,畫麵停在了爽朗的秋日裡。陽光、草地、梧桐樹的葉子飄落,大人和孩子草率地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他有些後悔闖入這份私人的回憶。更何況,成人版方歌就坐在他身邊,看著同一個畫麵。
安憐青決定把自己當作技術員,用就事論事的語氣問方歌:“到目前為止有什麼不對勁嗎?”
“冇什麼不對勁。我小時候還挺可愛的。”
“你小時候還挺熊的。”
“瞎說。我多懂事。”
在深夜的病房中,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音量。魯叔就在病床上躺著,穿著拘束衣,輕聲打著鼾。在他們剛進入病房時,魯叔正拚命掙紮,驚恐地叫著安憐青冇聽過的名字——直到看了這段回憶,他才知道原來那是芬的本名,原來芬是魯叔的親生兒子。
安憐青按住了魯叔的一隻手,方歌抓住機會給他打了鎮定劑,他這才慢慢安靜下來。然後,方歌在魯叔頭頂安裝電極讀取神經信號,安憐青則在終端運行解析程式。這是他結合商用程式,融合了奈米腦機的解析原理後魔改出的版本。他們寄希望於這個程式能夠找到魯叔精神疾病的病灶。
終端的架構並不適合神經信號解析,為了滿足算力需求,安憐青找賈登和另外幾個同期生借來了他們的個人終端。方歌原本也貢獻了自己的,安憐青看過配置後嫌棄地拒絕了。
現在看來,解析程式運行得還不錯。他們已經看過了許多內容,大多數都由於缺少數據而模糊不清,也有些清晰得彷彿回憶重演。
他看到年輕的魯叔抱著兒子來到新京,成了福利院的雜工;看到芬在飯桌上宣佈輟學“跟昆姐賺大錢”,被魯叔暴怒之下一頓胖揍;看到還是小孩的方歌翹課幫魯叔修車;也看到事故發生的那一刻,汽修店裡旋轉的齒輪撕碎了魯叔的手臂,血肉四濺。
看到那個畫麵時,方歌的臉色很難看,但冇有移開視線。他作為熟悉魯叔的人,需要在解析出的畫麵中尋找可能的線索。
可是它們看起來都冇有什麼不對勁,冇有任何義體安裝導致神經過載的典型特征。
安憐青又檢查了一次命令列輸出,確認程式運行無誤。
“繼續嗎?”方歌問。
安憐青點頭,恢複程式運行。
這一次的畫麵有些奇怪。很長一段時間裡,顯示器中隻有一片純白的天花板,隻有音響中偶爾傳來遙遠而模糊的人聲,能夠證明這不是靜止畫麵。
冇有任何征兆地,視角距離變動,畫麵從天花板下移至牆壁與屏風,幾次搖晃著左右切換。安憐青認出,這是方歌的車庫兼工作室。魯叔正從安憐青曾經躺過的那張躺椅上坐起身來。
然後方歌出現在視野裡。他看起來和現在差不多大,隻是頭髮要短一些,臉上的傷和不安的神情讓他顯得有些狼狽。他快步跑過去扶過魯叔,緊張地檢視監視器的讀數。
“魯叔——”
“你他媽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一直把老子關在這?”音響中傳來魯叔的怒吼,“我跟你玩命,你信不信?我他媽跟你拚了!”
畫麵不停晃動著,彷彿是第一人稱的動作遊戲。魯叔閃亮的義體彈出刀刃,刺向方歌的手腕,傷口深可見骨。方歌條件反射地收回了左手,魯叔擺脫控製,刀刃更大幅度地揮舞著,反射著森森冷光。
方歌側身躲閃。嘭!義體砸碎了他身後的監視器。
“怕了吧!知道怕了就放我回家!”
“魯叔,這裡就是你家啊。我是方歌,我——”
“我管你是誰呢!我跟你說,我家小飛,還有小昆和小方,他們肯定要來找我的。等他們來了,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您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音響裡繼續傳來兩人的對話,而方歌已經很近冇有出現在畫麵裡了。就在安憐青這麼想的時候,一把扳手敲上魯叔的義體關節,力道極重,金屬的嗡鳴聲讓人聽得牙酸。
畫麵再次晃動、旋轉,最終穩定在了天花板的朝向。然後,方歌的臉再次出現,血和汗混在一起,眼圈發紅。他咬著牙騎在魯叔身上,想要按住他。隨著他們的扭打,血沿著方歌手腕不停滴在地上、滴在魯叔身上,覆蓋了顯示器上越來越多的畫素點。
“你——你就放過我吧!”魯叔掙紮著,開始乾嚎。“我還有家要養啊!不管什麼時候怎麼得罪了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好漢!放過我吧!”
一片混亂重,方歌終究占了上風。他控製住魯叔,朝屬於人體的那隻胳膊插入注射器針頭。他的手抖得不像話,第三次才成功找到血管,緩緩推入了其中的透明液體。
很快,畫麵中的天花板和方歌都開始變得模糊。在沉入一片漆黑之前,安憐青看到,方歌顫抖著跪坐在魯叔身邊,頭埋得很低,眼淚大顆地砸落在已經滿是血跡的地麵上。
“對不起……對不起,魯叔,都怪我……我隻是想要……我,我該怎麼才能……”
他不該繼續看下去了。安憐青中斷程式,然後關閉了顯示器。
方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就像想要拉遠自己和那段回憶的距離一樣,雙拳緊握,依然死死盯著已經一片漆黑的顯示器。
方歌大致講過事情的始末,因此安憐青知道是他為魯叔安裝的義體出了問題。但他冇想到,自己竟然會看到這些。
徹底的失敗。魯叔的瘋狂,方歌的無助和絕望。
這不是他應該窺探的。
安憐青說了句“我去買飲料”,給方歌留出獨處的空間。
窗外的路燈光柱映照出盈盈雨絲,他眼前卻還是方歌那時的表情。他想質問昆和芬為什麼把方歌一個人留在那,又知道這是個不公平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想必也各自有事情要處理。
……不對。按理來說,那時的魯叔已經發作了,為什麼他的回憶依然如此清晰準確?為什麼依然冇有任何病灶特征?
重新開啟解析程式的念頭一閃而過,安憐青終於收回瞭望向窗外的視線,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熱咖啡,轉身回病房。
然後,他意外地發現方歌坐在桌前等他,像冇事人似的問:“剛剛那段也冇問題。繼續嗎?”
靠,這個人。
安憐青把咖啡遞給他一罐,視線短暫停留在方歌挽起的袖口。他能看到淺淺的傷疤,這是那一夜留下的痕跡。
“我餓了,出門吃點東西吧。”安憐青說。
醫院附近的快餐店稀稀落落地坐著幾桌客人,基本都是患者家屬,愁眉不展,滿身疲憊。安憐青給自己點了一份巧克力聖代,方歌點了杯可樂,還有一份薯條放在兩人之間的托盤上。
音響係統裡播放著濫俗的口水歌,歡快得不講道理,強勁的鼓點吵得人心煩意亂。安憐青扭頭盯著寂靜的街道,慢慢地用薯條挖冰淇淋吃。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於是,他把聖代往前推了推,把冇用過的勺子轉到方歌的方向。
“試試嗎?還挺好吃的。”
方歌倒是冇客氣,冇用勺子,而是學安憐青的樣子拿了根薯條蘸著吃。
“好奇怪的味道。”他評價道,手上的動作倒是冇停。
安憐青看著那道傷痕在眼前晃來晃去,終於忍不住抓住了那隻手腕仔細觀察。方歌冇有躲,隻是有點驚訝地看著他。
“當時挺疼的吧?”
方歌突然收回手臂,動作幅度大得椅子晃了一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看了安憐青一眼,又去低頭喝飲料,最後說:“我還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
“我這不是在問嘛。”
方歌冇回答,又用薯條去蘸安憐青的冰淇淋吃。然後他說:“換我來問你吧。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安憐青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回答道:“我也許會去找些能拿來威脅醫院或者醫生的材料,強迫他們照做。”
“會順利嗎?”
“不會的。如果順利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給公司當培訓生了。”
兩人短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冇什麼深意,就是那種兩個年輕人坐在快餐店裡,說著“我冇考好”,“我也冇考好”時會交換的眼神。
“為什麼魯叔病發後依然能解析出清晰的記憶片段?這不矛盾嗎?”方歌又問。
“我也覺得奇怪。”安憐青說。“回去之後,我打算用腦機直連試試。”
“有點危險吧?”
安憐青猶豫著點了點頭。用他的腦機去解析彆人的腦電波,就像是物理學中波的乾涉現象。或者說,就像是把兩根細線纏繞在一起,冇法保證它們互相影響後的狀態。理論可行,但很少有人這麼做。
除非是像安憐青一樣,能夠精細控製屬於自己的這根線的人。
“不過也冇你想的那麼危險。”安憐青笑了笑,“如果能成,我可以發篇論文,把你列成第二作者。”
“……對不起,我說不出阻止你的話來。”
“乾嘛阻止我。我難得有機會用技術乾點好事。”安憐青把最後一點化掉的冰淇淋倒進嘴裡。“走吧,下次你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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