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不想上班?那就把公司炸掉吧 17. 離開的,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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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留下的
“喂?媽,彆哭啦,這事又不怪你……嗯,我已經決定了……我知道,放心吧……對了,你們缺什麼東西嗎?有什麼要我帶回去的?……是嗎,那好吧……你放心,我過幾天就回去。”
安憐青掛斷了電話。從小到大,媽媽一直是自信的、強悍的。聽她哭著向自己道歉,安憐青實在有點不習慣。
不久就是高三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學校延長了晚自習的時間。預備鈴響起時夜色已深,吃過晚飯的學生們成群、嘻嘻哈哈地朝教學樓走去。
他們會成為醫生、公務員或者教師,會回到老家的廠子當一名管理者,或漂去更大的城市中的格子間。他們前途無量。
安憐青在路口站了一會兒,逆著人潮離開了。
林鴻在體育館的樓頂等他。她正倚在欄杆上,捧著自助咖啡機裡的咖啡小口喝著,看到安憐青便快步向他走去:“我看到推薦名單了。是……我和艾瑞克。”
“意料之中。恭喜啊。”為迴避著林鴻的視線,安憐青也去買了一杯咖啡。
在熱氣騰騰的褐色液體慢慢注滿紙杯時,林鴻在旁邊憤憤道:“艾瑞克隻知道耍小聰明,又是學生會又是誌願者,到處都能看到他刷存在感。無論是成績還是科研能力,他都根本比不上你……讓這種人去參加新京大學的冬令營完全是浪費名額。”
保持校內綜合排名第一、被推薦參加新京大學的冬令營、得到加分、考入新京大學,這是林鴻為自己規劃的路線。安憐青和她一起考入了省會城市的重點高中,自然被當成了誌同道合的戰友。看到林鴻真心實意地為他冇能獲得資格而失望,安憐青更加覺得難以開口。
那邊,林鴻還在為他計算分數:“你不該浪費那麼多時間接私活,等我們畢業後有的是賺錢的機會。上學期的資訊競賽,如果你去參加肯定能得獎,能加整整兩分呢。而且就快期末考試了,你是不是還冇開始複習?如果走高考這條路的話——”
“我要休學一年。”安憐青終於打斷了她。
林鴻頓住了,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家裡的事。”安憐青含糊道。
“缺錢的話我可以借你。”
“缺一百萬。”
“一百萬?!這實在太多了,就算替你朝我爸媽借他們也不會同意。”林鴻皺眉:“到底是怎麼回事?”
儘管媽媽屢次歎著氣告誡他家醜不可外揚,安憐青還是毫不猶豫地說了實話。大多數事情林鴻本就知道:多年前的那次事故之後,文森特抓住機會,招攬安憐青的爸爸為自己工作。安爸爸靠專業能力,也靠上一份工作積攢的人脈,為文森特新增了不少收入。
“……合法嗎?”林鴻小心翼翼地插話。
“你還不知道我爸?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可能違法亂紀。”這就是問題所在。安憐青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喝下的咖啡也無法澆熄。
他繼續道:“前幾天義體廠出事了,所以我爸被臨時安了個財務總監的名頭,拉去頂罪。我媽聽說交了罰款能少判幾年,就去借了高利貸。家裡一直瞞著我,我直到昨天判決結果出來才知道這件事。”
“那,叔叔還好嗎?”
“判二緩二,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文森特就是個畜生!全昭陽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林鴻把咖啡杯狠狠扔進垃圾桶,來回走了幾步,又說:“應該告他。你爸手裡肯定有證據,你們應該請律師,把他徹底打垮。”
“他手下的混混會先把我們打垮。”安憐青聳肩,“物理意義上。”
“可是……”
林鴻“可是”了好一會兒也冇說出話來。看到她少見的冇主意的樣子,安憐青感到了一種殘忍的快感。他搖搖頭苦笑起來,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這種情況下,你休學有什麼用?”林鴻問。
“想辦法賺錢唄。”
“什麼辦法?”
“總會有辦法的。”
“直係親屬的案底會影響你報考嗎?”
“理論上不會。”
“休學呢?”
“一樣。”
“不應該借高利貸的。”林鴻嚴肅地盯著遠處的校徽,就好像能看出個正確答案似的。“算上利息你們家一年要還二百萬,這太難了。冇賺夠的話你要繼續休學,還是扔下爛攤子回來?”
安憐青不知道。林鴻問得比班主任還要多。他不想繼續回答問題了。他隻是來告訴林鴻自己休學的決定,既不想證明決定的合理性,也不想聽到什麼推薦名單、新京大學的字眼。
再次開口時,他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生硬:“不借錢還能怎麼辦?讓我爸去坐牢嗎?還是和文森特硬碰硬?”
“可以……把房子賣了?”
安憐青失笑:“本來就是租的。你太不食人間煙火了,大小姐。”
林鴻被刺了一句,冇和他計較,隻是問:“你為了上新大努力了這麼久,如果就這麼放棄,不覺得可惜嗎?”
會嗎?安憐青問過自己一樣的問題。
“完全不會。”
他第一次將答案大聲說出口,不含任何自欺欺人的成分。安憐青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新京大學從來就不像林鴻一樣著迷。
“新大有什麼好的?如果裡麵的學生都像艾瑞克一樣,那我寧可不去。文憑冇有意義。學習好有什麼用?還不是家裡一個電話,我就……”
安憐青閉嘴了。他覺得自己聽起來像個拒絕承擔責任的熊孩子。是他自己決定休學賺錢的,更何況,是他小時候不懂事,才把爸爸推進文森特的火坑的。
“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也想離開這裡。我還以為你也想去新京。”過了好一會兒,林鴻纔開口,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想了也冇用。”
“你是不是太虛無了?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在乎,才什麼都得不到。”林鴻安靜地說。
她不止一次地說過類似的話。更何況這一次確實是林鴻儘心提供建議,安憐青胡攪蠻纏、借題發揮。
他本打算默認,卻發現自己正在以同樣冰冷的態度反擊:“‘在乎’有用嗎?我的績點比艾瑞克高整整三分,他的綜合成績卻比我高025。不過其實我挺佩服的,他能在全國中學生運動會拿到馬術銀牌……連寵物貓狗都快要絕跡的地方,竟然能培養出一個馬術高手。”
林鴻想要打斷他,但安憐青繼續說下去:“你能提前看到推薦名單,也是因為你媽和副校長關係很好吧?如果是你家缺一百萬,願意無息借給你賣人情的人都要排長隊吧?我冇有這些特權,也不需要。就連不在乎都不行了嗎?”
燈光居高臨下,在林鴻的麵部投下深深的黑影。安憐青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大概能猜到:她挑著眉,嘴抿成細細的一條線,釋放出隨著長大漸漸收斂的尖銳氣場。
世界在林鴻眼中是純粹的、黑白分明的,是會為了她的自信和努力讓路的。她有著堪稱任性的理想主義,安憐青很欣賞,也有點羨慕。
林鴻摔門離開了。安憐青冇有追。
就是因為我什麼都不在乎,才什麼都得不到……?他問自己。
那麼,我們來做個實驗。我發誓,我一定要在一年之內還清家裡欠的錢。
安憐青把涼透的咖啡一飲而儘。其實他早就有了計劃,一個林鴻絕不會讚同的計劃。
……
說實話,在家的時間很難熬。
為文森特頂罪被告這件事對爸媽影響很大,欠下的債務更是雪上加霜。安憐青懷疑放貸的人也是文森特的手下,臉熟的流氓小弟每個月準時來要賬。交出去東拚西湊的一大筆錢,家裡幾乎要交不起房租。
爸爸比平日裡更加沉默,他想要朝文森特討些補償款,卻隻得到了一通威脅。冇人願意給他活乾。媽媽則向醫院申請了更多排班,在家裡裝出樂天的樣子,偶爾在浴室偷偷哭泣。家裡氣氛壓抑,安憐青想要寬慰他們,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鎮上的同齡人還是那些。他們或是在義體廠打工,或是找不到工作在街上閒逛,或是索性混了幫派。有人對安憐青表示同情,也有人早就看不慣他的高傲,一有機會便出言嘲諷。有趣的是,無論是哪種人,都會對他表達同樣的意思:
你不屬於我們,你不屬於這裡。
有時候安憐青會想,家裡花錢供他讀書實在是一項高風險低收益的投資。如果不是他離家讀書,如果在事發時爸媽身邊有他幫忙,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現在他能做的隻有賺錢。
等到爸爸兩年的緩刑期結束,如果那時候他已經幫家裡還清了債務,是不是就一切都解決了?
到時候,一切迴歸正軌,他也可以迴歸校園、繼續讀他的書了。
這樣想著,安憐青再次重新整理網頁,尋找著合適的委托。
這是他之前研究黑客技術時就在關注的論壇。技術討論在這裡隻是一個小小的子版麵,這裡是作為互聯網灰色地帶存在的、供各色人士發放和接受委托的賽博空間。
安憐青的賬號是技術討論區的活躍人物、優質答主。上高中以來,他經常在上麵接一點小任務,給自己賺來了學費和生活費,以及一台配置夠高的專業終端設備。有過順利的時候,有過單主拒絕付款的時候,也有過差點暴露身份的時候。為了更高的報酬,他甚至接過線下的任務,也因此學會了用槍。這就是林鴻口中的“私活”。
休學後,安憐青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這裡。他向爸媽解釋說,這是一個公開的雇傭平台,對於其中不那麼安全的部分則避而不談。
“安安——你朋友找你!”
安憐青這才發現,他已經在桌前一動不動地坐了幾個小時。他揉揉眼睛站起來,猜測著媽媽是把哪個同齡人算作他的朋友了。
門口的人是林鴻。她穿著長裙,背了個名牌包,打扮精緻得不像是本地人。
安憐青側身讓她進門時,想起了林鴻第一次站在這扇門前時的樣子。在那天,他們許下了去新京的約定,一晃竟過去了這麼多年。
自從安憐青休學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聯絡過了,即使是在林鴻回家過年時也冇見過麵。
“我被新京大學錄取了,今天收到的錄取通知。”她告訴安憐青。
“恭喜。”安憐青生硬地說,不知道她的用意。以林鴻的水平,不被錄取才奇怪。
“所以我來幫忙。不管你有什麼賺錢的計劃,開學前我可以幫忙。”
安憐青無聲地張開嘴。他想說,我不需要幫忙;他想說,我以為你要為開學做準備;他想說,好久不見;他想說,我們和好吧。
最後他隻是說:好,謝謝。
他不需要幫忙,但是他需要林鴻。因為被困在家鄉是那麼地無聊、那麼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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