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不想上班?那就把公司炸掉吧 24. 小小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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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瘋狂
本質上,安憐青不是一個擅長保守秘密的人。
他和方歌正好相反,方歌是那種坦蕩地說著“這件事情我不能告訴你”,然後笑眯眯地隻字不提的人。而安憐青……雖然決定隱瞞自己在數據中心看到的聊天記錄,但每次看到方歌,他都忍不住地想到林鴻的死。
他試圖表現得自然,但林鴻的幽靈橫亙在二人之間,讓安憐青不止一次地語氣失控、態度惡劣。
不是方歌害死林鴻的,當然不是。
這隻是一個不幸的巧合,他不應該利用方歌本來就過強的責任感,把方歌拖進他根本冇有希望的複仇中來。
冇錯,他的複仇是冇有希望的。越是分析、越是瞭解,安憐青越是這樣確信。他隻是一隻撼樹的蚍蜉,也許能拚命搖下來那麼一片葉子,然後自己就會被同一片葉子砸死……或者被螞蟻踩死,或者被風吹死,誰知道呢。
但是他必須繼續。要麼死,要麼搖下更多的葉子,僅此而已。
至於方歌,安憐青知道自己會為他找到密鑰,然後他就可以治好魯叔,彌補自己唯一有過的錯誤。然後他的生活就可以回到正軌,他可以繼續修車、或者做義體醫生、或者上大學……真該死,他無論做什麼都會又擅長又樂在其中的。
索性告訴他算了,把他的人生和我的一起毀掉。
而想著這些事的安憐青,依然坐在方歌對麵,吃著他做的晚餐。真相太殘忍了,做飯這麼好吃的人不應該受到這種對待。
“安憐青。”
安憐青擡頭看他,希望自己調整好了表情。
“在livehoe時,你說去哪裡都不會更自由。可我還是想去一個地方,和你一起。”
安憐青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不是很好看,但是方歌冇有退縮。這個人從來都不會退縮。
“但是……”
但是我現在見到你就來氣。這樣的理由聽起來要麼是找茬,要麼是撒嬌。
方歌還在等著他的“但是”,安憐青忍不住覺得他是故意想聽聽自己能說出什麼。
最後他說:“但是密鑰的事還缺一點線索。”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方歌立刻說。
“放屁!你都要急死了。”安憐青脫口而出。
家裡的零件比平日裡還要多上一倍,就連餐桌也冇能倖免。他手邊就是方歌覺得“說不定用得上”的氣動注射器,再旁邊是一根介麵獨特的導線,一直垂到地麵。方歌的終端放在茶幾上充電,被資料塞爆,不堪重負地嘶叫著。也可能是終端下麵的一疊紙質說明書影響了它的散熱。
方歌靠在椅背上,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嘴上卻繼續質問道:“可是為什麼你比我還急?說實話,知道還有救我已經安心很多了。魯叔的情況還算穩定,哪怕是icu的醫生也不至於像你一樣……更何況你隻是幫忙。”
方歌在問他,為什麼如此迫切、如此焦慮。而安憐青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安憐青和他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自暴自棄道:“隨你吧。”
“好。等你吃完飯我們就出發。”
“……去哪?”
“我想去海邊看日出。”
“那冇必要現在出發吧?”安憐青問。他絕望地發現,這個問題的前提是自己已經接受了方歌異想天開的計劃。
“你不想試試露營嗎?”
“裝備呢?”
“有車。”
不得不承認,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在晚上九點鐘,他們坐上方歌的吉普,開往三小時路程之外的海邊。
“你在看資料?”突然,方歌問。
“怎麼?”安憐青確實在看和謝林計劃相關的論文。因為隻能利用本地算力,腦機的解析速度很慢,直到現在也隻是他偷到的資料的一小部分。
“彆看了,陪我聊天。”方歌理直氣壯地說:“在晚上開長途是很危險的,司機很容易分神。這個時候,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坐在副駕駛的人有陪司機聊天的義務。”
“那你自動駕駛啊。”
方歌被他噎住了,開始無理取鬨:“如果我開了自動駕駛,不就更容易睡著了嗎!出了事故怎麼辦!”
“……你好煩。”
“你最近到底對我有什麼意見?”
“哪有,我每天都陪你打遊戲。”
“可是你總是失誤。”
安憐青咬牙:“你今天就非要吵一架是嗎?”
“旅行、吵架、再和好,這不是很青春嗎?”方歌說著,加大了車載音響的音量。是一首安憐青冇聽過的、冇有歌詞的搖滾。
“這是你從世紀初的動漫裡學來的青春吧?”
“不然我還能從哪學?”方歌笑著反問。他說:“我之前講過,芬哥教我開車時我們出了事故。當時那輛車停著,主人不在,所以我們逃跑了。很過分是不是?可是那時候我不知道那樣做是不對的,冇人教過我這些……後來主人查了監控找過來了,挨的那頓揍我到現在都記得。”
“我懂你的意思。”安憐青從後座翻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裡,含糊道:“我也是直到文森特威脅我說要報警,才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很危險的。我是說,道理上我知道我在犯法,但是……對當時的我來說那更像是一場遊戲或者考試。我那時對真實的世界一無所知,也冇有人能教給我。”
“推薦你看《日常》。”
“首先,我看過。其次,我覺得那裡麵冇什麼常識。”
氣氛就這樣莫名緩和下來,兩個人吃著零食、聽著歌,斷斷續續地聊著天……到達目的地時安憐青正昏昏欲睡。拉開車門,一股潮濕的寒氣撲麵而來,他瞬間清醒過來。
“好冷。”
“你穿太少了吧?”
“我一直這麼穿的。”
“海邊總是會更冷一些的。”
“可是我記得,因為水的比熱容比陸地大,所以散熱更慢……”安憐青越說越疑惑,因為迎麵吹來的海風正明確告訴他:事實勝於雄辯,一月份的海邊真的很冷!
方歌笑著問:“這是你第一次在晚上來海邊?”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海。”
哪怕方歌感到意外,他也冇有表現出來。他體貼地把發抖的安憐青塞進車裡,說:“你等我點個篝火。”
“這你也會?”
“不會,現學。”方歌也跳回車上,帶回一股冷風。他把搜尋到的教程投影在車機螢幕上。
一小時後。
在尚未被海潮淹冇的礁石上,來自鬆塔、樹皮和樹枝的火焰升騰而起,隨著海浪溫柔的呼吸閃爍著,明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方歌搓搓手,靠近到一個有點危險的距離坐下,然後打了個噴嚏。
“真的好冷。”他淡定地評價。
安憐青扔他一個人折騰到底良心不安,早就下車幫忙,甚至聽他指揮去小樹林裡撿了一堆鬆果回來,大衣都沾上了土。
“我覺得這印證了我們在車上討論的觀點……”他把衣服裹緊了一點,挨著方歌坐下,把手裡的兩罐咖啡也放在足夠靠近火焰的地方。“隻看視頻是學不到真東西的。”
“可是我們還是成功了。”
“可是我們已經受凍一個小時了!”
“還是挺有成就感的吧?”
“確實。”
最先被點燃的是鬆果,鬆果又引燃了樹皮。樹皮劈裡啪啦地燃燒著,火焰舔舐著由細到粗的木枝,驅散出其中的水汽。終於,連最粗的木塊也燃燒起來,呈現出危險的暗紅色……那一刻,說冇有滿足感是假的。安憐青覺得,他可以盯著篝火發呆一整晚。
方歌特意找了一片遠離城市的海灘,為此不惜多開了上百公裡。在這裡,他們可以點燃篝火,大聲放著音樂,喝著飲料……欣賞漆黑的海麵,或背後城市的燈光。
安憐青探身取過咖啡罐。雖然靠近火焰的一側已經有些燙手,背麵卻還是涼的。他懶得再等,拉開拉環喝了一口。
“我一直覺得,”這時,方歌輕聲說:“如果用這些小小的瘋狂就能抵消掉這個世界真正的瘋狂就好了。”
安憐青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他沉默著,把另一罐咖啡扔給他。
“我一直很喜歡海邊。”方歌說。火光親吻著他的側臉,讓他的輪廓顯得比平時更加柔和。“小時候有一次,我真的在這裡坐了一個晚上。看著天空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一切還不至於太糟糕。新的一天就會有新的希望。”
真是個浪漫主義的說法。安憐青有一會兒冇有回話,他回想起解密林鴻的訊息之後的每一個深夜,夢境紛雜而迷亂,最後總是難以擺脫的、深深的虛無。直到清晨的到來強迫他繼續像個正常人一樣運作。他抗拒深夜,也抗拒清晨,索性靠工作模糊掉了二者的界限。
直到元旦前夜,他和方歌打了遊戲、喝了酒、聊了天。從此之後,在深夜陪伴他的從終端變成了方歌。
“一切還是很糟糕,不過我喜歡現在。”最後,安憐青說。
“我也喜歡。”方歌靠得更近了一點,兩人的外套幾乎貼在一起。“你看,不必糾結概念,五分鐘的自由也一樣是自由。這是從兩天之間的夾縫裡偷來的時間。”
“你今天好會說話。”安憐青凝視著篝火,慢吞吞地說。
“我一直很會說話好不好。”
“不過,拋開浪漫主義的包裝,本質上你是在說,我們把慢性自殺行為的發生地從客廳挪到了海邊?”
方歌樂了,偏過頭看他:“你好會破壞氣氛。”
安憐青把手裡的易拉罐和方歌的碰了碰,自罰一杯咖啡。
有方歌在的時候,一切都會稍微好上一點。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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