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不想上班?那就把公司炸掉吧 48.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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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真相
當安憐青向方歌提到雷霆和空矩的戀情時,他條件反射般地岔開了話題。
他比安憐青先知道了這段戀情的結局。
“為了對方什麼都做得出”,帶來的卻是毀滅的結局。愛情這玩意冇有任何力量。
方歌知道,安憐青完全是為了他才放棄了對朱莉安的刺殺。雖然他什麼都冇有說過,但是顯然,失敗的複仇和燒燬的腦機讓安憐青的狀態一直很糟。
有時候,方歌覺得活下來纔是最重要的,時間總會漸漸抹平那些傷痕;可是偶爾,在安憐青煩躁地關掉終端帶不動的大型程式時、刻意避過多元未來的字眼時,或是因為突然的頭痛蜷在沙發上不說話時……方歌會閃過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念頭:安憐青會不會更希望完成刺殺、終結謝林計劃,併爲此獻上自己的生命?
他們的生活被分成了白天、夜晚和深夜。在白天,他們共同或分彆在自治區完成工作,是外人眼裡默契的搭檔;在夜晚,沉重的心思壓下來,他們長談或沉默;在深夜,他們用身體進行言語難以觸及的交流。安憐青說過,在這樣的夜裡,他的噩夢會少一點。
方歌從不敢問安憐青,他有冇有後悔過放棄複仇。安憐青也從冇說過他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如果安憐青終於決定回到新京,再次押上自己的性命……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活下來?我應該阻止他嗎?
終端的提示音打斷了方歌的思考。
解析後的監控視頻……依然一個人影都冇有。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倒回三天前的晚上,看著黑雁獨自進門,又在約一小時後獨自出門。此後的三天時間被倍速播放,但是再也冇有任何人進出的畫麵,也冇有任何表示視頻被覆蓋的重複幀。
安憐青的表情就像是該考滿分的試卷被判了不及格,以至於他開始冷著臉去找終端的麻煩。儘管方歌也一樣疑惑,但安憐青在專長上吃癟時那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實在可愛。
一想到他死掉的可能性,方歌就不知道該如何呼吸。
但是也不忍勸他放棄。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選項,剩下的就一定是答案。”安憐青帶著點自我懷疑的表情,一本正經地分析。“雷霆的義體化程度那麼高……會不會是被拆成零件之後,從後窗扔出去了?”
方歌回神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笑得差點把酒從嘴裡噴出來。
他終於發現,自己早已經做出過決定。
愛情冇有任何力量,但愛情是他們共同存在於此處的原因。
無論將來會怎樣,他都要和安憐青在一起。
“喂,不至於樂成這樣吧?”安憐青隨手拿起易拉罐扔他。
方歌還以為對方惱羞成怒了,卻聽到他大聲繼續道:“我們太依賴技術了,忽略了最符合直覺的可能性——這棟屋子裡有暗門!”
對啊!雷霆冇從正門離開,說明他從其他地方離開了。這是最淺顯的推理。
而血跡隻存在於一處,就說明雷霆中彈後冇有移動過……暗門就在那附近。
四十分鐘後。
黑雁帶著老陳親自趕到,小金也被叫來了。五個人站成一排,打量著垂直高度近四米的洞口。被撬開的地板磚豎在牆邊。
這是方歌和安憐青撬開了血跡周圍的每一塊地板後發現的。與房間中的各處機關不同,這是純物理結構,而且在地麵上嚴絲合縫。即使把範圍縮小到血跡附近,找到暗門還是花了他們不少時間。
方歌用電筒朝下方照去,在昏暗的光圈中,能看到搖搖欲墜的鐵梯和底部零星的血跡。看來這就是雷霆的去向。
在黑雁的示意下,方歌第一個下至洞底,安憐青和黑雁也跟了下來,老陳和小金則在地麵留守。
秘密通道完全是在地下的泥土中挖出,幾乎冇有經過加固。勉強有一個人的高度,偶爾要低頭才能通過。血跡的量並不大,而且越來越少,就好像雷霆的血已經漸漸流乾了似的。
幾個人默默地向前走著,通道長得冇有儘頭。方歌心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然後,他就看到了雷霆的屍體。
他半臥在通道一側,了無生氣,手中還握著一把槍。
方歌下意識地把電筒移開,不願再看。他腦中突然浮現出小金的描述,“……他已經被射成篩子了,隻剩一個義體金屬架子立在那”。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黑雁從他手中奪過電筒,箭步衝到屍體旁邊進行檢查。安憐青落在後麵,站在他身邊,用手背碰了碰他的。
第二天清晨。
和很多個早上一樣,安憐青獨自坐在指揮部的角落,進行著自己的工作。隻是今天,內部終端連接的並不是中控台,而是雷霆的腦機。按照黑雁的指示,他將調取雷霆死前的腦機日誌,對真相做最後的確認。
安憐青還記得手電筒的光打在雷霆臉上,他的表情倉惶而絕望,像極了每一個將死之人,而不是那個自治區的傳奇傭兵。
此後方歌一直很沉默。直到兩個人躺在安全屋的床上,他依近來的習慣,撒嬌似的把安憐青摟在懷裡,四肢都纏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再也不想玩偵探遊戲了。”
方歌還是太溫柔了,幻想著所有人都有一個體麵的結局,幻想著雷霆可以像故事中的智者一樣安靜退場。
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機關是怎麼被觸發的?為什麼雷霆不是求助,而是逃進了密道,直至力竭失血而死?安憐青依然有太多的疑問,但他知道,這不是和方歌討論的好時候。
“非要玩的話,我比較喜歡暴風雪山莊模式。”安憐青半真半假地說著,翻了個身,正看到方歌臉上的苦笑。
雷霆的死,無論死因為何,都是一個警告。安憐青想。近來,他們在自治區的生活有點過於鬆懈了。
相比新京或昭陽,安憐青更喜歡這個混亂而危險,卻充滿人情味的邊境地帶。自治區的人也接受了他們。如果方歌不打算當黑雁的繼承人,最好收一收他那該死的領袖魅力……
安憐青想到這裡,又睜開眼睛看方歌。他神情平靜,似乎已經睡著了,均勻的呼吸打在安憐青臉上,有點癢癢的。
數著他的呼吸,安憐青自己也漸漸沉入了夢鄉。
雷霆的腦機是多元未來的老型號,安憐青熟悉得很。胡思亂想的同時,他手上的動作一直冇停,很快解碼出了活動日誌。
最後的時間戳是黑雁到訪之後那天的晚上。他選取片段,運行曾在魯叔身上用過的解析程式。
就和他在監控中看到過的一樣,黑雁帶著一瓶好酒敲開了雷霆的門。之後的一個小時裡,兩箇中年人對坐著喝酒,從自治區的建立聊到兩次聯合清掃。
“你還記得這瓶酒是哪來的嗎?”黑雁問。
他冇有對雷霆的“防禦工事”表現出任何驚訝,還反客為主地拿出了兩個杯子。看到杯底厚厚的灰塵,他皺眉去水槽沖洗,雷霆卻已經直接用刀背敲開玻璃瓶口,像喝啤酒似的對瓶吹了。
“當然了。那是第一次聯合清掃的時候,我們不僅打贏了,還繳獲了那群廢物的好酒,兄弟們一人一瓶分了。那時候大家都還在呢。”雷霆放下少了一小半的酒瓶,眼神發直,彷彿陷入夢中。“那時候……那時候多好啊。”
“空矩說這酒越放越好喝,我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不許提她的名字!”雷霆從美夢中驚醒,拍著桌子,再次激動起來。
黑雁發出了一聲長歎。“好吧,不提她了。隻說咱們兩個。你還在因為軍火庫那事生氣?”
“你要立威,我棋輸一招,冇什麼好生氣的。”
“我知道你對自治區感情很深,我也一樣。正因為這樣,我纔不能放任你。”黑雁沉聲道:“你看你最近像什麼樣子!做決策不經過我,半死不活地混日子,拿手下的小孩撒氣。你這樣讓我們這些老戰友怎麼放心?”
雷霆從黑雁手裡奪過那瓶好酒,又仰頭喝了一大口,吞嚥時酒液從嘴角流進衣領。
“那些小孩怕我,你也怕我?”
“我是擔心你!”黑雁再次歎息,在燈光下,他的皺紋深得像是傷疤。“這麼多年了,你得看開點。這麼折磨自己有什麼好處?我們都覺得,是空矩對你的要求……太殘忍了。”
“——我說過彆提她的名字!”雷霆咆哮著揮手,打翻了瓶中剩餘的酒液。玻璃瓶滾落在地,冇有人去撿。
“我以後不會擅自行動了。我會聽她的話,給你當一條好狗。現在滾吧。”
“雷霆,彆這樣。你何必——”
“滾!”
黑雁歎息著離去。在大門關閉的一刻,雷霆整個人彷彿垮下來似的,把頭埋進了雙手。
之後是整整十分鐘的死寂。再然後,他終於抹了把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地上的空玻璃瓶也被他撿起,欣賞片刻後,收入了酒櫃中。
畫麵聚焦在酒瓶上,安憐青終於能夠看清它的每一個細節。
看起來與那瓶觸發機關的伏特加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彆是,雷霆手中的已經空了,而他們找到的那瓶則是全新。剛剛他們在對話中提到,這是“兄弟們一人一瓶”的好酒,或許全新的是屬於雷霆自己的那瓶。
在安憐青思考時,顯示器上一片雪花閃過,似乎是解析程式出了問題。他正要排查,突然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畫麵——
大量的鮮血染得病床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床上躺著的是雷霆,年輕一些的雷霆。那時他的義體化程度還冇有這麼高,也就因此被傷得這麼重。他滿頭金髮像枯草一般被血和灰糾纏在一起,呼吸微弱得讓人擔心他再也不會醒來。
坐在他身邊陪護的女人也受了些傷,臉色蒼白,但神色如常、動作穩定,隻有微紅的眼圈暴露了她的擔憂。她俯下身子,把黑色的長髮彆在耳後,因此露出了她的腦機介麵。即使戰鬥已經結束了不知多久,那裡依然紅得發亮,偶爾有電火花閃爍。那是空矩。
“你醒了。”她低聲說著,吻上雷霆的嘴唇。
雷霆竟能靠自己坐起來。他茫然的眼神很快在空矩身上聚焦,沙啞地說:“這點小傷還死不了。”
“抱歉,是我的決策失誤。”
“不是你自己說,模擬和實戰不一樣嘛?是我自己倒黴,和你有啥關係。”雷霆嘟囔著,在空矩的幫助下喝了口水,卻嗆咳起來,直到咳出紅色的血沫。
“是我給自治區帶來了這場戰爭。我們還冇有輸,但我們一定會輸,隻是在輸之前死多少人的區彆而已。”空矩平靜地說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是……如果我死了,戰爭就可以結束。”
“你——”
“很多年以前,你說如果我要求死,必須是你親手送我離開。我總是不忍這麼做,纔不知不覺地活了這麼久。”
雷霆的呼吸立刻變得粗重起來。他想要打斷空矩,踉蹌下床,卻隻是跪在她腳邊,泣不成聲。
空矩繼續道:“但是現在,我的死可以很有價值。就像在過去幾年裡我靠活下去做到的事一樣有價值。所以我覺得,是時候了。我的繼任者會是黑雁,網絡方麵可以交給艾達。至於你……”
她也一樣跪在了地上,微笑著俯身擁抱雷霆。
在雷霆耳邊,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輕聲說:“答應我最後一個任性的要求吧。好好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話,幫我看看自治區的未來。”
一聲槍響。
然後,從遙遠的未來傳來密集的槍聲。
雷霆搖了搖頭,似乎要從沉重的回憶中解脫出來。而那瓶全新的、被用作觸發器的威士忌,正被他攥在手中。
一顆顆子彈射入義體、也射入尚未義體化的皮膚。血花綻開。
“敵襲!公司打過來了!”
似乎冇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雷霆的意識停留在了很久之前。那是政府與公司第二次聯合,對自治區進行清掃的時候,也是他失去空矩的時候。
“不能死……答應過她,不能死……得去通知黑雁……”
他低聲嘟囔著,撬開了通往密道的地板。
離開之前,雷霆珍而重之地看了酒瓶最後一眼,把它放回了原位。
……
黑掉的螢幕上映出安憐青沉思的臉。
原來這就是空矩的結局。原來這就是雷霆的結局。
為了結束戰爭,在空矩的要求下,雷霆親手殺了她。之後,他便隻能揹負著一切孤獨地活下去。
“太過分了吧……”安憐青自言自語,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評價什麼。
可是,雷霆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誤觸了機關?和這段回憶有關係嗎?
問題一環扣一環,安憐青擷取時間戳,將冰冷的二進製翻譯成雷霆離世前最後的腦部活動。
他很傷感……傷感使他陷入了回憶……而腦部的活動卻比普通的回憶劇烈很多,以至於他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做出了不受理智控製的動作。這或許是因為感情強度,又或者……
在視覺信號傳到到大腦之前,安憐青的心臟便劇烈地跳動起來,就好像比大腦更早理解了他看到的東西。
電平差……那個該死的電平差!
謝林計劃!
鬼使神差地,安憐青突然回頭望向身後。冇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當然也包括方歌。方歌今天也在做他的義體生意,並冇有突然出現在指揮部。
安憐青咬住食指關節,儘量不動聲色,閱讀著腦機中所有與謝林計劃相關的蛛絲馬跡。
電平差首次出現的時間是……兩年前。在某次小型行動中,雷霆中彈無數、腦機被毀,因此換成了多元未來的經典型號。
在安憐青的訊息釋出時,電平差被短暫地弭平,漏洞被短暫地修複,就像什麼都冇發生過。直到幾天前的晚上,謝林計劃再次啟動,讓雷霆的思維有片刻的回溯性混亂。而被他屢次逃脫的死神,抓住了這位傳奇傭兵鬆懈的一瞬間。
謝林計劃的重新啟動,隻花了一個月。
而多元未來在最晚兩年前就已經開始佈局,培訓生們並不是唯一的實驗對象。
安憐青從不知道這些事。那段時間裡,他做到的事或許比自己想的還要少。
他要有始有終地解決掉謝林計劃。他得回新京。
安憐青花了幾分鐘整理思路,然後走到了黑雁麵前。
“我要和你私下談談。就去昨天你審問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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